“春晓,你可还记得我。”
“是你!”
春晓瞪大眼,她甚至跪都跪不住,在地上歪斜着身子,随着叶容钰脚步逼近不断蹭地挪动。
“春晓姑姑,我还记得你要教我做人来着。”
叶容钰蹲下身,托起春晓的下巴狠狠捏住。
“你不是说我是个烂货么?”
春晓紧闭双眼,连带脸上的皮都褶皱起来,她眼缝里冒出泪。
“你,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叶容钰哼笑一声,“你还记不记得当时都对我做什么了?”
记忆袭来,春晓愈发惊恐,“大人、大人饶命啊。”
春晓挣脱着,开始朝着叶容钰不断磕头,见叶容钰不为所动,就膝行上前抱住叶容钰的小腿。
“起开吧你!”
苑青见状,提着春晓的衣领将人扯到一边。
“这人嘛,雪中送炭的事能记得一辈子,可落井下石的事,也是能记一辈子。”
叶容钰缓缓开口,她开始在心里观赏这种困兽的挣扎与求饶,随着她脸色越发趋向冰冷,匍匐在脚下的人也就愈发惊惧。
“掖庭局如今是哪位大人在管?”
“回叶尚仪,送个奴役过去,这种小事交给属下就是。”苑青答道。
“好,那就把她送去掖庭局做苦役,告诉掖庭令,这位是我的旧相识,要好生照顾。”
“是。”
三月初五,满城杏香。
自那日酒楼上二人拥搂一处被叶父撞破,蔺云便开始心绪不绝。
他没想到齐王竟有提拔她家人的心思,也没想到她在学士院里竟那么受人追捧。相比之下,自己被她护在身前,又被推至酒楼露台藏身,哪里还有半点男儿样子。
一闭上眼,蔺云甚至能想到叶容钰跪在地上哭着祈求齐王的样子,她怎么能因为自己变得这么卑微。
真是罪大恶极啊......
宦官的身份,罗刹鬼的名声,残缺的身体。
蔺云扶在佩刀上的手忍不住滑落在旧伤处,虚扶着空荡,而后看向窗边铜镜,里面的人影残缺又懦怯。
蔺云突然抽出刀,将铜镜击碎,这还不够,他开始控制不住自己,不断挥刀砍着妆台,直到台面木屑碎烂才停止,他看见自己这副样子就恶心。
这些天他一直在神策狱,那地方已是血腥不堪,长安城都说神策狱是阎王殿,有进无出,有来无回。
他天天过着抓人处刑的日子,也成了人们嘴里的罗刹鬼。
他总期待时间快些,却又时近情怯。真到了赴约当日,他一直背着包袱立在房中,迟迟迈不出那一步。
可要说拒绝,自己这样的人也得贴脸过去,等着她把自己推开才是。
蔺云终于下定决心,赶在酉时前快马向南,出了城门。
叶容钰穿着当时蔺云送的橙蓝拼色的圆领袍,头戴软脚幞头,斜挎一只布口袋,坐在城门外野茶铺的草棚里喝茶,自那事之后,他们两人再见,竟有些尴尬。
“走吧。”
叶容钰付了茶钱,牵马过来一跨而上,一路疾驰。蔺云则紧跟其后。
直到入了芷沅县城,叶容钰先是拿着官凭将二人的马牵进县驿中暂放,而后出来步行在芷沅县城中。
暖春后天黑的晚,走街摆摊的人支起箱摆上货,街巷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城门口已经被官兵封上,等着队伍入城。
蔺云一直不说话,只与叶容钰并肩走着,由她带路,她想去哪他都跟着。
“老板,这个最丑的是什么面具?”
傩舞游街,许多摆卖鬼怪面具的摊,也有卖动物形的要好看些,但叶容钰看都不看。
“奥,这个啊,是罗刹鬼。”
“那没错,就要这个。”叶容钰边解荷包一边嘀咕,“就剩这一个了,我可得赶紧买下来。”
蔺云看到叶容钰指这面具问的时候脸色就已不大好看了,到现在看她憋着坏笑,一副要捉弄人的样子,他已经控制不住脸上的阴霾。
“你干什么?”
“给你带上。”
“我不要。”
蔺云说罢迈开步子转身就走,一个人生着闷气直直走了百步,待他在人群中感觉不到有人跟着自己时,他猛一回头,突然间慌了。
出他所料,叶容钰没有跟过来。
也是,若换个正常男子,谁会为这点小事转身就走。
城外锣鼓已经开始响了,县衙捕快已经开始为入城队伍清道,街道中心的人群被挤在道路两侧,每行一步都十分艰难。
“容钰。”
“容钰!”
蔺云挤着人群,从缝隙中穿插折返,他眼睛那么好,可却在人群里寻不到她。
他心急了,恨不能时间倒流,乖乖听她的话,这样他们已经并肩在人群中,在人群里被迫贴在一起。
暮色陡然坠落,楼台灯火点点亮起。聒噪又烦扰。
蔺云在心里一直念着“我错了”,希望她心里可以感应得到,他平生第一回感受到被人丢下的恐惧。
“老板,你看到买罗刹鬼面具的那个姑娘去哪了吗?”蔺云已走回到了那个摊位旁,隔着几个人朝着摊老板喊道。
摊老板反手指了指身后的酒楼。
蔺云顺着老板指的方向擡头看去,二层楼台,店客们都扒着栏杆等舞队入城,其中有一人带着罗刹鬼的面具,与他对视上时还歪了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