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九在一日上午开了牢门,此时整个神策狱只剩下四个囚犯了。
叶容钰哪怕听见自己这间铁锁打开也是一动不动。
“内个,叶大人,请随我出去吧。”
“嗯?”
“事情有回旋的余地,您可以回尚仪局做女史了。”
叶容钰起身随着杨九朝外走去,太久没见光,踏出牢门的那一刻竟有些睁不开眼。
“叶女史。”齐照依旧作揖。
“齐大人。”叶容钰声音很沙哑,“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了?”
“你跟你父亲命好,钱将军、哥舒将军、还有峆州几位县令,都在为你父亲申冤的申冤,求情的求情。”
“那我父亲他,可还好?”
“虽是在刑部大牢,倒比你状况好些。”
“那就好。”
“叶女史,你父亲是你父亲,你身上的罪可是差不多坐实的,但圣上娘娘宽厚仁慈,命你回尚仪局去,只不过降为女史。”
“臣感激涕零。”这并非虚言,叶容钰泪落双颊,滴滴答答掉在地上。
得了释放,叶容钰穿着单衣在寒风中一路走回。
再见到她时,宫人们竟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去对待,走近怕被牵连,落井下石倒也没什么仇,只能纷纷转身回避。
一身孤冷,一路漫长。她寒天中走回尚仪局这条路并不容易。
回去后叶容钰只敢低着头,将自己关在最靠衙署大门的廨舍。
她头一回发现,这间廨舍竟这么小,窗户漏风,也不知道当值在此的看门宫人是怎么熬住的。
“容钰。”
叶容钰在屋内听到有人叫她,那是胡尚宫。但她不敢见,只得在屋里面朝窗户跪下。
“容钰?”
胡尚宫又叫了一声,见叶容钰不做声,她便直接推开门进来。
“容钰,你怎么穿这么单薄。”
她将自己身上的氅衣披在叶容钰身上,紧握着那双冰凉的手。
“胡尚宫,我对不起您。”
“没有的事,你也不用这样惩罚自己,别哭了,快穿好衣服,明日起就去史馆当差。”
去史馆是她刻意安排的,那里人少,免得她受人冷落白眼。
“是。”
叶容钰抹了把脸,硬将后续的涕泪憋了回去。
她把自己收拾干净,次日星月未落,她便独自去厨房拿了隔夜的饼。
她不太敢见人,一连两日都是五更天入史馆,夜深才回。
她怕身份滑落后受人嘲弄受人欺凌,也怕别人见到她为难。
但仅仅两日后,五更天的厨房却有了热粥。
“小满姐?”
王小满正蹲着生火,但她并不熟练,弄得自己一脸烟黑。
“小宝贝,你起的是真早啊。”
“你怎么在这?”
“这两天没人见着你吃饭,何清跟我商量了,我们有几个人早上轮流给你弄点啥。”
“小满姐。”
雪中送炭,叶容钰笑着落下热泪。
“哭啥啊,帮我生火,里面给你热的包子。”
“好。”
叶容钰用袖沾干脸,捏着衣摆蹲下,往灶里添干草细柴。
王小满似乎能看穿叶容钰心事,一边将枯草绕在手上玩,一边说道,“嗐,反正库里的东西,落哪也落不到我们兜里,你又没克扣大家月钱,这赶年前俩月又发了岁末银,六尚里头没什么人会恨你,反倒是秋兰得了赏赐,被人当做眼中钉一样。”
“我曾想过事情败露,但没料到是她。”
“那是,我也没料到。现在好了,御前也不让她去了,整个司言司都是你提拔起来的人,都排挤她。就是胡尚宫有点辛苦,之前你手上一大摊事,都得她去处理。”
“我感觉自己还是天真了,从前只想事情败露,无非是自己一死,但真的事发,我才发现我身后很多人都跟着不好过。”
“是有点,尤其是你一倒,司言司在学士院有点地位尴尬。”
叶容钰叹息一气。
这人活着,要想两不辜负总是很难。
“还有我,原来还能拿着你的宫令出宫溜达买吃的买玩的,司赞司也不管我去不去当值。”
说到这,王小满一拍膝盖,“你知道我现在要还想出去多难吗?先写个满满一页纸的出宫缘由,司赞尚宫挨个扣完印,还得去找内侍省那几个黑脸管事去批。我的老天,我就算写的出来缘由我也不敢拿去找这一串人去扣印啊。”
王小满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不过你别灰心啊。上面没有重罚你的意思,也不多大事儿,只是被捅到御前了,圣上总得拿出点态度。”
“是,圣上眼里怎么会在乎那点东西,我那所有加起来还不及岁末给汪贞夏的那一笔。”
“可不,所以告发这事一出,多少人跟着紧张。”
叶容钰心里宽慰许多,“小满姐,你帮我跟何清她们说一声,我会照顾好自己,以后你们也不必早起,中午史馆有饭,我真饿不着。”
“那太好了,反正我是真起不来。”王小满嘿嘿一笑,她脚麻了,干脆一屁股坐在干草上。
热好包子,叶容钰拎上食盒往史馆去了。她还有件自认为的大事要做。
走着走着,她便听见身后有动静,可是回头看时,却又瞧不见个人影。
往后的一段时间,她依旧是带着早膳五更天出门,虽然身后奇怪的动静没了,但几乎每天都会有内侍过来送东西给她。
她不与那人客气,但凡他想送,就没有不收的道理。
谁叫这个人就算再闹脾气也不会不管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