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容钰点了点头。
“那我既然也收了你的钱,这个就送给你了。”那女子将小小的瓷瓶塞在叶容钰手里,又用袖子擦了擦幞头,将幞头上的水气沾到袖子后重新给叶容钰戴上。
待她刚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却被突然起身的叶容钰拽住了袖子,险些踉跄一下。
叶容钰知道自己因失神有些错乱了,忙扶住她,赔了个不是,而后问道,“这位姐姐,你那......你那有避子汤吗?我......我想买上一些。”
说着叶容钰低下了头,生怕被人看到眼底的慌张。
那女子愣了一下,似乎猜到了什么,而后拉着叶容钰的手腕去了江边月亭,亭子有三层,第二层有许多柜子,抽屉上挂着各种各样的锁。
她打开一个格,里面挂着衣物披帛,好的药包。
“给,回去煎好,服两次就行了。”
叶容钰接过药包,正准备掏钱时,手却被按住。
“公子,比起活下去这些都算不得什么,不然我们这些烟花柳巷的人早都死干净了,另外,药性寒凉,天逐渐冷了,多吃点温补的东西。”
说完,她先一步下了楼,叶容钰从站在亭栏处,看着她走向江边的身影。叶容钰嘴角勾出一点点浅笑,只可惜忘了问她叫什么。
星垂天幕,月挂琼楼。
蔺云在角楼鼓声落了之后才出宫,一到家门前却看见了从未有过的烟火气息。
蔺云将双手拿着的东西背在身后,遮遮掩掩,他把步子放得很轻,一路走到后院,生怕将叶容钰惊扰了。
叶容钰在厨房里,厨房的门窗大开,蔺云斜着身子看了看。
她看上去已经好多了,眼下正穿着自己的衣服,身后长发只用一根丝绳绑的松散随意。她在厨房中忙活着,厨房窗子前还有一篓子鸡蛋,一筐新鲜的菜,菜根上还带着湿润的泥土。
院子里支起一个炉子,炉上有一只砂锅,散发着药味。
这种感觉让蔺云觉得怪怪的。
他忍不住大步走到厨房窗前,将窗户向外又拉了一下,探头过去叫了一声,“容钰。”
叶容钰听到声音望向窗外,手上握的勺也从菜汤中抽了出来。
“你回来了。”叶容钰看了看灶上的东西,有些不好意思,“我以为你今日会宿在宫中,所以做饭的时候没考虑你。”
“不、不我晚上并不经常吃饭。”蔺云停顿了一下,滞涩地问了一声,“容钰,你好些了吗?”
叶容钰眼尾虽挂着沉郁,但还是浅浅笑了一下,“我没事了。”
蔺云又向厨房里伸了伸脖子,锅里有一锅煮沸的菜汤,案板留有有切碎的菜渣,另一边灶上有个锅像是在蒸东西,蔺云好像问到了葱油香味。
至少她能吃得下饭,这也是件天大的好事,蔺云不敢再多说多问,于是坐在台阶上,一边帮叶容钰看着炉中的药,一边发呆。
叶容钰从厨房里端出一只矮桌出来,两碗浓芡菜汤,一碗蛋羹。叶容钰挨着蔺云坐下,将汤匙放在碗中递了过去。
她靠得很近,蔺云能闻到她淡淡的发香。
蔺云接下碗,疑惑道,“容钰,你下午还出去了?”
叶容钰稍稍点头,一想到下午的经历竟然轻轻噗嗤一笑,心中暖流冲涌。
“今天我去了江边。”
“啊?”
蔺云手一抖,险些将汤撒出来,“容钰,你可千万别想不开。”
叶容钰目光仍有些迟钝,呆呆看着地上砖缝,摇了摇头道,“我遇到一个青楼女子,她告诉我,比起活下去这些都不算什么。”
“那你怎么想?”
“我觉得她说的对。”
听此,蔺云总算松下一口气,“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
叶容钰歪着头问,“怎么?你是怕我寻死吗?”
“是。”
“当年秋浦与我一起受了刑,等他能下地的时候就一个人跑到了江边......”
蔺云没继续说下去,当时本就虚弱的秋浦纵身一跃,还好被巡逻的金吾给救了上来。而他好的还不如秋浦利索,一路追赶过去腿上全都是流淌的鲜血。
没有人会可怜他这满裤子都是血的阉童,甚至街边的人还嘲笑他像是个来了例假的妇人。
“放心吧,该死的是他们,我才不会去死呢。”
“就是嘛,身上的伤总是会长好的,至于名节,或许民间会看重,但在宫里,你看看长公主她们,谁在乎这些。”
叶容钰这会笑了一下,眼里深邃中带着一些凶恶,转而又收敛了神情,那人可是位高权重的齐王,除了接纳她别无他法,这仇恨到底是报不得了。
自吞一口酸涩后,叶容钰恢复了浅笑,她看向蔺云问道,“你还想吃些什么?我去给你做。”
“这不是有吃的么。”
“你又不吃鸡蛋。”
蔺云却很小声的说了句,“蛋羹还是吃的。”
蛋羹再放点香油葱花,蔺云倒觉得算是美味,尤其是做粗活的那些年,能吃到蛋羹也十分难得。只不过说完他才意识到,自己竟不顾她心情又这么舔着脸蹭饭。
但叶容钰对他向来没什么弯弯绕绕,更不会觉得自己受了伤,万事就得靠他来照顾,只是打笑说道,“我以为你是吃不得鸡蛋,吃了会长红疹子。”
“那倒没有,我只是不吃煮蛋。”
“为什么?”
“因为......”
蔺云放下手上的空碗,抠起手,生硬地回答道,“我小时候受刑,刀匠塞了一整个剥了皮的鸡蛋在我嘴里。”
“这......其实你不回答我也行的。”没想到一个鸡蛋还能有什么不得了的背景故事。
蔺云摇了摇头,他想装出释怀的样子,“容钰,我在宫里除了秋浦是自小相识,也就只有你一个朋友,或许跟你这样大大方方说出来,我就能早些释怀呢。”
说起来,秋浦自打寻死一回后就能把这些当成谈笑一般的跟人去聊。
“当时的宫闱丞见我筋骨强健,特意嘱咐了刀匠要照顾好我,所以那人拿蛋黄喂了我三日,顿顿管饱,却又一滴水都不给我喝,到行刑的时候他怕我咬着舌头,就先戳了下我的肚子,我吃痛一张嘴,他就趁机往我嘴里塞了个整鸡蛋。”
叶容钰只觉得喉中有些噎,甚至能感觉到胸闷,“那你最后是怎么咽下去的?”
“当时疼昏过去了,等夜里醒来的时候用手抠出来的。”
所以这辈子蔺云都不可能再去吃煮鸡蛋的。
“那你当时......是不是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