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暄看出叶父神色慌张,直勾勾盯着叶父,疑惑道,“叶明府,你可是还知道什么内情?”
叶父吓得起身离座,他已经站不直,几乎是曲着腿走了两步就跌跪在地上。
“钱将军!明察!我叶礼文绝不曾有半分投敌的想法,更不可能协助谁投敌,可是王大人他。”哪怕能证明王高晟清白的希望越来越渺小,但不到最后一刻,叶父还是不肯相信。
叶容钰也应道,“钱将军,刺史王大人六年前来到峆州,清冤狱,除山匪,治涝灾,开商道,是个好官啊,或许、或许另有隐情也未可知。”
青川县令薛郜起身将叶父搀扶了起来。
“钱将军,我也觉得是不是哪里搞错了,王高晟他是真的一心为我们峆州百姓,他从几年前上任,一直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兴办学堂,整顿吏治,从没有做过对不起百姓的事情。”
钱暄站起身,朝着这些县官一一作揖,“各位明府,我请大家坐在这,并不是来讨论王高晟为什么投敌的,就算日后将此事坐实,我也没有追究大家的意思,各位远在各县衙中,少与州上往来,我是知道的。”
钱暄说到这稍作停顿,他也知道后续的话讲出来会让这些小县父母官很难承受。
“但,现在敌军充盈而我军匮乏,食不果腹,所以各位回去后依旧是要继续筹集粮草,这次由我派神策军来交接。”
叶父听此直接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叶明府莫慌。”
另一位县令蹲下身,搀扶着叶父,一边安慰说道,“好在我们梁县离得远,如今队伍马上就要到奉江县境内了。”
说着,他又看向钱暄,“钱将军,我们梁县筹了两万一千石粟米豆谷,还可供大军用上几日,为今之计,只能速速退敌,我们峆州这些都是下县,供不起这么多军爷。”
钱暄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表情,他既不忙着斥责这些县令,也没露出不屑,只回答道,“谈何容易?”
“我明白各位明府心中疑虑。”哥舒元站起了身,他握紧拳头,架着膀子,一副要干架的姿态,“我这就带人冲进敌营里面,给大家看个虚实出来,若是我父亲与那王高晟叛逃了,我便亲手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那岂不是死无对证?”薛郜质问道,他不再理会哥舒元,而是与叶父商量起来,“叶明府,你我两县已是紧靠战地,我们就地募兵也能组三千步兵,以增援前线。”
钱暄接话道,“这倒是个办法,若是其余四县也肯就地募兵,增援至万人,那我倒有迅速退敌的胜算。”
募来的兵自带干粮甲胄,算得上是只干活不耗资的队伍。叶父是真的爱民如子,他舍不得自己膝下三个孩子上战场,也同样舍不得奉江百姓们上战场。
见这帮小小县令对自己并不待见,哥舒元这时候清了清嗓,说道,“前些日子,是我按兵不愿交战,酿下大错,现如今,本将军愿戴罪立功。”
钱暄诧异,“哥舒将军,切勿莽撞。”
“钱将军大可放心,且等我几日。”
哥舒元当晚就带着几千人的轻骑走了,钱暄则继续派神策军众将在峆州各县开始募兵计划,同时他怕这些县官各怀心思,于是让这些县令通通都住在奉江县衙内。
叶父这几日一直不肯出门,像个霜打的茄子,整日软不耷拉。
直到又过了一段时间,还是在一个夜晚,哥舒元终于带着一队人马又回到了县衙。
县衙门口的鼓被敲得震天响,衙内众人听见后纷纷跑了出来。
哥舒元提着一只血迹乌黑的包袱,扔在了钱暄面前,他哽咽一下,将酸涩吞入喉内。
“叛将哥舒晦首级在此。”
说罢,这个彪形大汉眼前一黑,踉跄了一下。
牙将上前搀扶,他却将人推开,坐到了与钱暄并列的主位上去。
“我送信与叛将佯装投敌,深入敌军大营,现已斩获叛将首级,吐蕃在这边的主帅也被我砍了,想必现在正是敌军骚动之际,还请钱将军谋划出击。”
钱暄站起身,朝着哥舒元欠身拱了拱手,“哥舒将军骁勇,又曾久驻边关,如何降敌自是有一套章法,钱某只是监军,只管跟随将军出战。”
钱暄这个人确实很得体。他没有一股脑把哥舒元也绑了,也能适当体谅哥舒元此刻的心情,更是在如何出兵这块做出让步,不再牵制,只是跟随,将指挥权交给了这位手刃生父后的突厥将军。
“好,那就即刻整军。”
“好。”
“还有一事,我手下从吐蕃牙帐把王高晟绑了回来。”
听此,叶父有些坐不住,稍稍站起身来看向大门外。
王高晟手腕上着铁锁,被哥舒元牙将牵着进了门,事到如今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
“王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叶父声嘶力竭,他摇晃着王高晟的身体。
王高晟冷哼一声,将身子一甩,然后开始狂笑不止。
“我二十八岁进士及第,因在大理寺任职时没有包庇宗室恶奴,一度被发配至各个偏僻的州府,十几年来不忘社稷,忍辱负重,所到之处,人和物兴,好不容易等到尚书省提名可调回京中,竟被李家的王八蛋一言否决。”
“够了。”钱暄出言制止。
满座皆惊,说不出个一二。
“怎么了钱暄,难道我说的有半分虚假吗?我能兴贫瘠之地,所以我就活该这辈子呆在贫瘠之地?你为什么怕我说下去?”
钱暄再次呵斥道,“够了。”
叶父已经伏身在地,握着拳,狠狠捶打着地面,男儿纵泪,好像那一瞬间,叶父的为官理想塌了。
叶容钰跪在自己的父亲身边,却怎么也无法将这个失控的人拉起来。
“王大人,这不可能。”叶父似乎是在埋怨,“有生之年报效朝廷乃人生之幸,你怎么可能做这种糊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