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叶容钰回屋后,把已经抄录好的地方全扯了下来扔进炉里,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含兴三年五月末的一次朝会上,纯宗在宣政殿下了旨,三个月后举行太子的册封仪式。
最近几日,尚仪局司籍司负责经史子集四部的女官,每日早饭后都去史馆与书院晾晒书籍。
趁着日头旺盛的时候把书铺开在院子里,等落日前再按部标号收回,整整齐齐放在木箱内,再添加上防潮香料就可以避免书籍霉烂。
翰林院与史馆都临近中朝,学士众多,消息传的也快。
叶容钰在开箱晾书时听说了太子册封一事,顿觉心脏像是被人拴在绳上来回晃荡。
齐王若是他日继位,皇后该如何自处呢?
据说当今太后并非今上生母,今上登基之时她就被赶去了太极宫,走的时候只带了三名宫女。
也不知道郭皇后得知太子册封的消息会不会大发雷霆,天知道她又会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眼看各位学士都各回衙署廨舍,院子里只有同自己一起管经部的女史。叶容钰心底琢磨,自己要不要溜开一会,去承香殿安慰一下皇后。
正在苦恼时,叶容钰感觉到自己的脑袋被人敲了一下,这感觉似曾相识。
“薛言子!”
叶容钰一回头,风卷长衫、如玉翩翩,音容依旧。
这是她的发小,峆州青川县县令家的儿子。据他当时说,自己入赘到了长安大户。
“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叶容钰是怕入赘一事说出口有伤他的自尊。
但这种担心在薛言子这显然是多余,他像是知道叶容钰要问什么一样,接过话来。
“我送夫人去命妇院没地方等她,就与朋友来这儿坐坐。”
“坐坐?”翰林院什么时候成了谁人都能来的地方了,叶容钰嬉笑一声。“那你朋友怪厉害,能一路把你带到这来。”
薛言子摆了摆手,“我好歹也是洛川郡主的相公,进翰林院转上一转还是不难。”
薛言子蹲下身,也帮着叶容钰摊开书,刚好能把声音压低一些继续聊。
“我早知道你入宫了,七月七飨宴,我还是评诗官呢,我一眼就认出你的字了,开始我还有点惊讶,一看署名还真的是你。”
“啊?当时飨宴你也在?”
“哪回我不在?前几天马毬会游船会我也在啊,所以你怎么谢我吧。”
叶容钰切了一声,从薛言子手上拿回书,“我谢你做什么?”
薛言子抽出一本书轻轻敲了一下叶容钰的脑袋。
“别不知好歹呀,穷秋物华尽,空山日微稀。梧桐献残叶,孤病盼凤仪。题为《深山秋梧》,是这首吧。”
叶容钰诧然,点了点头,“是我的诗。”
“虽然我根本不知道你那写的什么意思,反正咱们是同乡,我把你的诗捡出来大夸特夸,见人就夸,管他那么多呢,不然篓子里近百首,学士们早就看疲倦了,谁能看到你的东西呀。”
薛言子不禁露出一副等待表扬的样子。
“原来是这样啊。”
“是啊,然后我把你的诗给我们家郡主看了看,她看了之后又递给了皇后殿下,前段时间马毬会我看你侍奉皇后身侧,我就知道没白费功夫。”
薛言子也算个念旧的人,他与叶容钰自小相识,又在一起读书,算是他要好的朋友,既然都是来长安,哪有不帮的道理。
“不过齐王要被立为太子了,皇后殿下可能以后日子不好过。”
叶容钰忍不住往坏处想,下一步会不会废后呢,如果皇后保不住,那自己......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却不料薛言子说,“他们那一系要真是得势,也得弄死一大片,所以也有不少人盼着齐王倒呢,总有人会比你更担心。”
薛言子说完又似乎有些担心,这次带了些力度敲了下叶容钰脑袋,像是做贼心虚一般嘱咐,“不过,你心里知道就行,可别往外说。”
虽然入宫一年多了,叶容钰对朝中的局势与错综复杂的关系确实说不上完完全全的清楚。
但薛言子既然这么说,或许是他知道什么情况,想来事情仍有回转余地。
“放心吧薛郡马,我是有分寸的,我要是但凡透露半个字,就降一道雷劈死我。”
薛言子走后,叶容钰倒是突然回想起当年旧事。
峆州在南方,冬季高林长青。
在刺史府过完元日不久,已经致仕的两位翰林学士给大家上完了最后的一堂课。薛言子就如今日这般,敲了下叶容钰的脑袋。
“叶容钰!给你说个事儿,关于我的。”
“什么事这么高兴?”
“我要入赘到长安城了!”
“啊?”
“对,长安城的昌乐王见我才思敏捷、一表人才,要招我为婿。”
叶容钰本对他有些爱慕之心,听此却并无失落,全是震惊。
“那薛伯父他......他同意了?”
“糟老头子,哪拗得过我。”
“可你要是入赘了,你以后有了儿子都得随着郡主姓。”
“嗐,小郡主是什么家业,别说是儿子随她姓了,就算是我随她姓倒也无妨。”
当年这番话让叶容钰惊叹了许久,现在回过头,薛言子能做出这种决定也是对自己太为了解,承认自己的能耐靠不如,坦坦荡荡去依附王府维持个富贵也未尝不可。
他虽常常没有正形,可想法上却叫人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