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言自语地呢喃着，不知不觉间，榻前陆陆续续来了人。
“谢书安。”
张冲从屏风后走进来，站在那看着他。
“……你站那么远做什么？”谢书安问道。
张冲摇着头，无奈又可怜地哼笑了几声，“我可不敢过去。你不知道你这两日没醒的时候，谁敢靠近这榻，她那眼神巴不得把人凌迟了。”
他正说着，朱绍带着碧娟从他身侧钻了进来，来到他榻边。
“主子，这个给你。”碧娟将手中的碗递给她，又先舀了一汤匙示范给她看。
朱绍点了点头，将那勺子递到了谢书安跟前，“来，我喂你。啊———”
“我自、”谢书安刚想回绝她，便瞥见朱绍身后的碧娟一副求爷爷告奶奶的模样，再看了眼朱绍眨巴着那眸子这一脸期待的眼神，遂住了嘴，张嘴将勺子含进嘴中。
勺子一擡，热粥吃下肚，空荡荡的肚子一下便好受了些。
朱绍眉眼弯弯地看着他，将勺子往回收。而她身后的碧娟，此时正紧张地盯着她手中的动作。
……这是怎么、呃！
谢书安看着碧娟的神情，正狐疑地思索着她那莫名其妙的紧张，结果牙齿便被收回的勺子重重地磕了一下。
“！”朱绍手下一滞，“弄疼你了？”
“……没，没有。”谢书安忍着发酸的牙，淡淡道。
他看着朱绍和碧娟的神情，大抵知道她这都是特地学的，心里又好笑又高兴。
只是。
“磕”、“磕”、“磕”。
他每吃一口，便要被磕一次，着实是有些难受。直至最后一口，他终是忍不住握住朱绍的手，带着她的手往回收，这才安全地吃完了最后一口。
“要这样收……”谢书安无奈道。
朱绍一脸欣喜地将碗递回给碧娟，成就感满满，“下次再喂你！”
一旁的张冲蹙眉看完了全程，听着每次磕磕碰碰的声音，感觉自己的牙也酸了。
“我去，就喝碗清粥，仰起脸来哥们儿给你灌进去。”
话落，便收到了朱绍刀一般的眼神。
“好好好，好好好，你喂你喂。”他摆了摆手，转而说道，“我就过来看眼，然后报个信就去忙了。”
“说吧。”
“闹事谋反的那些个什么官家都被压下去了，就等你这几日来清算。还有就是，金羌和呼和拉氏两族还有些动静，不过听说是来归降的，我准备带着人跟着江大人过去看。”
张冲快速地把事情都说了一遍，尔后看了谢书安一眼，沉了沉声。
“我把他带回去葬在他爹娘旁边了。”
谢书安顿了顿，意识到他说的是玄秋，默了点头应了声，“嗯。”
见他没有再说些什么，张冲挥了挥手，擡步便走，“你俩好好歇息吧，过阵子有你们忙的。那我先走了。”
“嗯，有事回报。”朱绍点了点头，沉声应别。
屋内的人都退下了，朱绍拧干木盆中沾湿的绢巾，一言未说便拉开了谢书安衣服上的系带。
“你、你做什么？”
胸口陡然一片凉意，谢书安猛地一惊，擡起将有些力气的手挡了挡。
“给你擦擦身子换衣服呀？”朱绍伸手去拿来他的手，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眨巴着那玻璃珠般的琥珀色眸子，凑近他满眼得意，“你这两日都是我亲自给你换的，我贴心吧？”
闻言，谢书安的脑子顿然一震，低头看了眼自己裤子上那系得歪歪扭扭的系带，带着那不敢置信的思绪木讷在原地，听她一边拿着绢巾擦拭着他的肩膀一边继续说道。
“朕亲自给你从头到脚地擦洗身子，还给你换衣裳，是不是够宠你？”
谢书安听得头脑发颤，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抓住她的手，满脸通红，“不用了！我自己来！你、你别、”
“你哪里有力气，我给你擦就好了。”
“那我不擦了，不擦了！”
见他反应这么大，朱绍疑惑地打量着他通红的耳根，“害羞什么，你哪里我没看过。”
“我！我、……”
谢书安本想反驳什么，但仔细一想，恍然又忆起那日两人在水中行的事，顿时脸烧得更红了。
她收回手，将绢巾放进水盆中又过了一遍水，一边拧着一边善解人意道：“哎呀，一开始是会害羞些，以后就不会了。”
以后？
乌黑的眼睫随声一颤。
“你之后有什么打算？”谢书安忽然沉下了声。
“嗯？”朱绍拧干手上的绢巾，一边凑近他一边答道，“还能什么打算，继续当我这皇上呗。那些大臣知道我是女人后，本来想说什么，但都被江太傅一行人给斥回去了。暗地里盘算着的旁系也趁着这次都给清算了，再加上张冲他们把金羌和呼和拉氏族那两片地区给平了，就国民安盛啦。”
朱绍说了一串，擡眼看了谢书安，问道：“你呢？”
墨色的眼眸低垂着，一言不发。屋内忽然静下来好一晌，连空气中浮尘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这一静，硬生生将朱绍的心给提了起来，看着他垂着眼没有看自己，似是在思考些什么，朱绍不禁有些慌张地率先开口道：“你那晚给我玉佩的时候，答应过我要一直跟着我的，你可不能反悔。”
“我是在想……”谢书安依旧低垂着眉眼，不自在地眨着，将说未说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我要用什么身份跟着你。”
朱绍的目光陡然一闪，惊奇地眨着眼继续听他说。
“我之前的身份就是假的，现在事情结束了，总归要换回来了。但是……我总不能顶着一个普通臣子的身份，跟你、跟你行那些……亲昵之事……”
“你在问我要名分？”朱绍听着他的话，原本悬着的心陡然落下，转之变成了欣喜的律动，凑到他面前轻声问道，“你想要当我的什么？”
谢书安在她的注视下别过头，眼神不安地晃动着，在紧紧盯了半晌的虚空后，他颤抖着吐了口气，沉声道：“算了，不当了。”
“为什么？！”本以为他会被自己逗得面红耳赤的朱绍，未料到竟是得到了他这般的答复，赶忙甩开了方才戏谑的模样，“你当呀你当呀，你是不是想当我皇后，你当呀，我让你当。”
见他面上依旧是严肃的神色，朱绍干脆认错道：“我不逗你了，你当嘛。”
“我不能当。”谢书安利落地摇了摇头，一副心意已决的模样。
“为什么？”朱绍不死心地追问他。
“我、”谢书安眉宇紧蹙，犹豫了好半晌，沉重地开口，“我自己又没爹没娘没靠山的。我拿什么跟你？”
他眼中本是闪过一丝的不忍，但很快又会被他生生吞了回去，解释道：“选我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你现在好不容易稳下来，应当找个能托举你的才是。”
“谁说的？我就要你当！”朱绍撇开他的一番解释，大声执意道，“我本来就没打算许其他人，我只许你一人。我们一开始不也什么都没有，都是你陪着我一起，我们一起打下来的。”
说罢，泪水陡然从她眼眶中溢出，大声哭了起来。
“我也没爹没娘了，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在这里。我要去跟姨姨叔叔说你，说阿哥不要我了，丢下我不管我了！”
她哭得撕心裂肺，满面尽是泪痕，双手紧紧地抓着他，生怕他离开。
谢书安原本坚定的神色瞬间坍塌，整个人慌了神，惊恐无措地将她紧紧拥入怀中，语无伦次地哄道：“朱绍，别哭，别哭，别哭……”
怀里的人哭得浑身颤抖，哑着嗓子埋怨他。
“你总是这样，你都不问我一句，问我愿不愿意和你继续。”
抽噎着在他怀中锤了他一下。
“谢书安，你个胆小鬼！”
哭声渐渐变成了含糊不清的呜咽声，在谢书安的怀中深深地藏着。
“……朱绍。”对方的哭声和告白将他的心攥得生疼，又在这遭痛苦中怯生出了未曾想过的喜悦。
“你当真想好了？你真的要选我？”
“……嗯。”朱绍哽咽地应着。
他生怕这是一场美好的虚梦，紧紧抱着她反复地同她确认，“那我们说好了，我们说好了。你不能后悔的。”
“嗯。”怀中的人声音沙哑，重重地点头应道。
收到了对方坚定的答复，一直笼罩在谢书安心头的那层浓雾顿时烟消云散。泪水无法抑制地从他的脸上落下，双手紧紧地抱住怀中的人。
“你哭什么？”察觉到面前的人抽动的肩膀，朱绍伸手去抚摸他面颊上的泪水。
谢书安将头靠在对方的肩头，亲昵地蹭着她，声音带着哭腔，“我只是，没想过……”
见他这般看不上他自己，朱绍顿时心疼不已，忙哄他：“你别哭……你别……呜呜呜……”
嫩白的小脸上本将干的泪痕，骤然又淌满了泪。
“我不是答应你了吗，你怎么哭得更大声了。”谢书安擡起头，顾不上自己哭花了的脸，忙伸手先去擦她脸上的泪。
朱绍乖乖地让他的手在脸上抚过，抽噎着委屈道，“都怪你也哭了呜呜呜呜……”
闻言，谢书安原本揪紧的心顿时舒展开，又好笑又心疼，“怪我，怪我。”
朱绍紧紧地抱住他，蹭着他的脸边哭边大声告诉他：“你最好了……呜呜呜……你最好了，我最喜欢你了……”
两人相拥着哭着笑着，终是将各自在过去这么多时日里的心意述说得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