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颤声喝出的白雾,几乎快灭了金兽炉中的余温。
众朝臣正不明所以,纷纷扭头。
“禀二圣,魏博节度使杨青、成德节度使房山越、平卢淄青节度使章应通三位使君……合兵十万,直奔长安!”
殿中的百官愣了半瞬,才在今日的荒唐大朝上听明白话。
“什么?!”
方才沉寂的群臣,登时惊愕声不止。
将平了外患,竟又来内忧!
清河霍然自高座上起身,“无朕通传,三大使君聚兵奔长安,是要反吗?”
只见那兵卫又颤巍巍递上一封信,几乎是抱着脑袋必掉的心思,言这番话,“三位使君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只言、言先帝之死蹊跷万分,立二圣亦是荒谬之法,女、女圣人违天命,该、该杀……”
“清君侧……”
众臣忽而抿紧唇线,没再吱声。
清君侧,君是李委,身侧之人,是李竹。
三位使君的态度,万分明了,便是冲着女圣人来的。而对于左座之上,尚不知是否为先帝亲子的小圣人,却是默许之态。
十五日的这场大早朝,从私造兵器逼杀李由林,到谢愈替罪,再到使君逼退女圣人。阶上横着的刀三个皆过了一道,可最后,到底是捅在谁人身上,不由得令百官思忖。
女君、中官、藩镇。
皆是令朝臣不满之人,无非此时还顾及着些许微妙的平衡。
门外的大雪纷扬飘洒。
殿中的气氛阒静无话。
禀话的兵卫汗如雨下。
谢愈却在一番沉寂之下,猛得擡头,望向李由林。
正对上那双微微内陷含着笑意的眸。
使君怎么会反……
“谢少师既有此等心,且宽心狱中,这流刑之罚,必不会叫你去受。”
耳中一阵翁然,两句不同之音交杂在一处,混在他脑中。
李由林又何来如此底气言此话?
倏忽间,谢愈心中一沉,答案几乎呼之欲出,可偏偏扼紧他的咽喉,难以喘气。
若当真是如此,朱楼之局,根本难撼李由林之本。
几月的迂回,叫他快要忘了,李由林是手掌兵权的中官。
而如今唐之貌,正处新立且不稳的时局。
太极殿外的大雪不止,隐有愈演愈烈之迹。
大朝在一片愁凝之色中散去,百阶铺霜,人也怔茫。
“举兵十万入长安,既是清君侧,合该不会杀伤抢夺吧。”
那绿衫郎像是听了稀奇话,一脚没入雪地,“你还真当他们举着清君侧的名号?朱楼的私造兵器可是先帝还在之时,那时还未有女圣人呢!”
新入朝的青衣官闻言,便急得眉头倒竖,“阁下将才还道我入长安的时遇好,如今好得脑袋都快不保!十万兵力直捣入长安,还打着清君侧的名字,百姓一听如何不自开城门,只怕不出几日就要兵临长安城外了!”
“你要是害怕,今儿一回去便尽早收拾朝南边去躲。”
青衣官一怔,又问:“阁下怎么如此淡定?”
“嘿,我一介绿袍七品小官,大事不落我身,小事与我无关。来人了就捂着嘴藏好,没人了就挺直腰杆做官。说不准,二圣赢了我还好好活着继续乐得自在,使君赢了倒还缺我这一位前朝的官员充充体面呢!”
与四周一道的愁眉苦脸,忧惧愁凝不同,青衣官是彻底瞪圆眼,左右张望一番,唯恐这等惊世骇俗之语被旁人听见。
恰好与身后不远处的昭仪对上眼,青衣官唬了一跳,惊出一身汗,忙拉着身边拢袖的郎君阔步匆匆逃离。
武倚云收回眼,后头立着的李知与李容安自也是听得清晰。
“文征将亡,各地使君便按耐不住,今日是三位,只怕一路西下,便不止三位了。”
李容安也是凝眉,“只从朱楼的买卖来看,即使没有女圣人,这一仗也是避不开的。”
不听外尚书开口,二人心中无底,一道移目去望,却见李知目中只余簌簌而急落的飘雪。
她在忖疑。
纵使谢愈知晓不能认私造兵器,可牟利钱帛一事,也是要罢官入狱,盖棺定论后流两千里。
流刑出长安,归期难言,更何况母妹俱在京。
谢愈不会做此等蠢事。
那谢愈敢认的理由是什么?
李知空茫的眼眸终于回拢,视线聚在一片正悬落的雪花上。
她擡指,接住那点晶莹。
如今什么阻了盖棺定论。
是外藩。
李知倏尔捏紧那片早已化为虚无的雪。
“随我折回,去见女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