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没作声,步子恍然慢下来,卫寂扫了眼前处班房的距离,也跟着踱步。
却听李知忽而开口,“金吾卫都问了些什么?”
这三步能并作两步的路,硬是磨了一刻又一刻。
卫寂看得明白,答得干脆。
“先问了朱楼之地,是如何越东市办下来的,又问这朱楼背后的主家是不是杨士同程美中,再问私下铸造兵器是运往何处,最后问了徐柳与这朱楼的关系。”
李知擡起来眼皮,步子慢慢停下,声却高了些,“他招了哪些?”
“他言朱楼是过了李大监的手,背后的主家他也只认自己从前确实是杨士同程美中铺子的掌事,不过后头下了狱,是他自己贴了这么多年攒的钱来建朱楼。”卫寂话中一顿,望向前处,“至于后头两件,他一声不吭。”
那班房的门将掩未掩,自小窗中飘进来的雪花片片落地,李知擡手,掌心中的那副帕子便被悬于落雪下。
“这么说,只审出个李由林?”
“是,金吾卫无能,只得瞧看大理寺的手段。”
极近班房的门外,便轻飘飘落下句讽笑,“只看他想不想活吧,若说此事背后有李由林指染,未尝不是真相,他不愿供自有大理寺的折磨等着他,他若想明白了,也好安稳在大理寺呆着,至少减些苦头。”
卫寂擡目,望向那落满白雪的霜帕,不动声色地低回:“外尚书只怕误解了,此事该与李大监无关,在如何他也不能将诸事皆推到李大监一人身上。”
李知收回那副帕子,撩目望他,语气也冷下来,“听闻大理寺新抓来一个人,是当初画着朱楼地契时的主家,此事究竟背后是谁咱们空说也无理,悉数交由大理寺吧。”
脚步踏着那方落了满霜的地而行,鼻息之上已掩上帕,她淡声道:“如今进去再问一番话,便移交大理寺吧。”
推开那扇门,血腥气便包裹上来,所幸入鼻的是满腔碎雪清冷,倒冷得她无从分出太多心思,去注意在架上似醒非醒沾满血的莫掌柜。
卫寂走上前,掌着腰间的刀,没回头却挡了李知大半视线,“外尚书还要问些什么?”
贴面的冰冷得她难以喘气,缓了一刻她才道:“当年朱楼落契时,李由林可也曾经手了?”
须臾,只听一声水泼冰溅,吊在木架上的人短促呻吟。
卫寂抽开那柄刀,慢慢上前抵在他腹部的伤口,却并不深只是虚悬,似乎就是做一番样子,给身后那位女外尚书瞧,“李由林可是经手朱楼落契?”
莫掌柜喘着气,虚虚擡眼,只是望向那片露出半截的蓝衫不说话。
气氛凝滞下,谁也不开口。
“罢了,他既不说,即刻移交大理寺吧。”偏转身迈步之时,李知还要提醒,“金吾卫可别在路上出了什么差池,叫莫掌柜在路上丢了性命。”
落在阴湿的班房内,不轻不重,将能让两人听入耳。
刀光一闪,已经收回鞘中,卫寂转过身拱手,语气也是不咸不淡,“外尚书多心了。”
门外灌进来的风叫架上之人倒吸一口凉气,他盯着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消失不见,心却难得静下来。
天际间落下的雪小了些,迈步朝外,一脚也是没过半分。
李知沉默向前,卫寂也一道跟着。
直至转到廊廨,他才忍不住出声,“外尚书是想让他自己,嫁祸到李由林身上吗?”
明明已是酉时,天际却越发泛白,那道他本以为不会再出声的背影,忽而缓缓开口。
“我这一路桎梏不少,唯赌字上,颇有集成。”
李知笑起来,卫寂望不见她眼底的那点真,也望不见那点狠,只能凭着语气猜,她是万分笃定。
须臾,她步子又慢了半刻,“倒是忘了问,来时所禀的那个画契人,是何处抓来?”
拜李由林所赐的半载牢狱,叫她如今杯弓蛇影,此种来历不明之人,也怕再惹上什么祸端。
卫寂思忖道:“自那日莫掌柜供出越东市与李由林有些关系,这画契人我们便暗中查了许久,一直追寻无果,还是在倒契的酒肆里打听,才碰巧撞见这人喝得烂醉。”
东市西市各有一处隐蔽倒契肆,专倒卖房契,明面上是你情我愿的正经买卖,官府也抓不得什么。
李知听此不由地凝眉,晃动的蓝衫也在风中而驻立。
“怎会又如此之巧?”
顿了半瞬,她那双眸子已泛了冷雾,话也只如带尖的冰凌,“所幸那话只是说于莫掌柜听,给他个退路,至于画契之人,管他真与不真,便先在你金吾卫狱受上几鞭,吐了实话再做打算。”
卫寂默了又默,才低应句“是”。
天间的雪已经彻底停了,李知撑起手间的那柄伞,转而下阶,“不必送了。”
卫寂停在后面,屋檐下的碎雪掉了一片入颈,他也没吱声,只盯着那身蓝衫似片雪,倏忽间驾马不见,消散在眼前。
而金吾卫狱外,长街对处,那座高楼而上隔着飘雪而望的,正是应声出门却未入宫的谢愈。
似乎只在金吾卫府廨前,他才敢肆无忌惮地垂眼相看,任凭风霜摧眉。
明明慢雪之下,那修长的眉,清丽的眼,淡漠的唇都快隐退,可他却望得清晰。
扶回见着街道之上,只余下那一串马蹄,而窗前立着的人仍是怔怔,他便又是一叹。
“五郎,要不去我去给李三娘送封信,述述这半年你在梦中是如何思念难耐,又是怎么发疯地奔去刑部狱外对角的酒肆一呆便是一晚,如今又眼巴巴尾随在人身后盯着三两点足迹发愣。”
谢愈终于回过神,却还望着对街之下,立门前不动的卫寂。
沉敛的目色似有大雪漫过,他轻道:“这又,算得什么深情。”
瞧瞧,陷进去的人,骂他都觉得是在夸赏,如今倒还将自己也骂进去。
扶回撇嘴摇摇头,彻底转回身坐下,不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