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已行至此,谢愈竟还无半点反应。
“李总管既然深夜前来,怕不是同谢某兜圈子的。”
“我确实开门见山,可如今,是你谢愈,不愿同老奴交心呐。”
谢愈擡眸望向他。深夜所来的交心,交的又是颗什么心。
“储位,是传给五皇子,李委。”李由林忽而开口。
寂静无声中,有什么,恍然松开,纵使谢愈不知晓雨夜的这番话是真是假,他也希望听到这份答案。
谢愈垂下眼,那盏握在案上的烛火,似乎有了点燃的勇气。
火折子声响起,下一刻,昏黄的烛光再一次照亮他的脸庞。
李由林就在此刻出声,“可我能毁了遗嘱,重立一份,让长公主柩前继位。如今世上知晓圣人遗诏,除了老奴和武德殿那群将死的女婢内侍,便只有,谢给事你了。”
谢愈眸子一缩,猛得移过眼。
“李由林,你疯了不成。”
“老奴可没疯,我说过不愿让五皇子沾染中官,他年岁尚小,可还能在宫里历练几年,此时长公主继位,不是合了所有人的心意。”
谢愈冷笑起来,“你想将长公主作为给五皇子铺路的石,乱局之中推上一个女娘去填,当真是不耻。”
李由林自昏暗中走出,望着谢愈那双已经泄了情绪的眸子,无声扯唇。
“所以,今夜来找谢给事的本意,是为了让谢给事仿圣人笔迹,伪作一封立长公主的遗诏。”
他似有些惋惜,盯着那澄亮的烛灯一字一句道:“不过,现下看来,谢给事似乎不会答应。”
“清河已被圣人立为了长公主,这份尊贵背后的含义,便是让朝臣闭嘴的。你有多恨贵主,要将她高高捧起,又要摔碎,让五皇子踩着贵主的身站上去,不怕自己的结局惨不忍睹么?”
每说一句,谢愈便攥着烛火往前一步,直至那灼热的火亮横在李由林眼下。
他太想,看清圣人身边的这位大伴,到底是什么心思。
“明日武德殿,老奴将圣人遗诏给你奉上。”
话毕,他便自火光中退去。
谢愈攥紧手,“我必不会矫旨,不论你今夜的话,是真是假。”
李由林推开门,耳中灌入雨声,“明日谢给事来了,再言此话吧。”
片刻,他的身影消失在雨夜。
永嘉坊的公主府如今已灯火尽熄,不过廊尽杂屋里,隐约有人。
“你带我躲在这里作甚?”
“嘘。”王离将那绛纱窗拿刀割了一块,破处一道可看的口子,他扭头,“贵主不是求我吗?虚张声势,守株待兔,长公主可是找对人了。”
清河沉默得望着那被割开的绛纱,这虽是间不常用的杂屋可为着大婚,特意嘱咐人皆换了新贵的窗纱。
她撇开眼,低声道:“你这是什么法子?”
王离朝她一笑,“引天火只有两种法子,一种是地势风水不妙,撞上了天火,另一种就是人为。”
“我查看了贵主的这间屋子,鸱尾内里的那根连着木柱延伸到地的铁丝,是被人绞断了。”
清河一怔,便听他接着言:“若真是人为,想来作案之人必是先绞了线,等真的引来了天火,后续又悄悄扭在一起了。”
头顶恍然传来一阵雷鸣,他二人蹲守之地,正对着上次被天火毁坏最严重的屋舍。
四下无人,清河悄悄凑到那割开的纱缝前,打量屋脊正脊和垂脊的衔接之处,那兽头形的鸱吻是釉陶做的,雨夜之中阔口如盆,怒目圆睁。
王离的话又自耳边响起,“光绞断了铁丝,也不一定就会引雷至,不过若是再放一物于鸱吻下,则不好说。”
清河扭头,“何物?”
“一个湿透的,装满金银的盒子。”
清河有些明白了,她眨眼,“这么说那人是没将东西拿回去?毕竟攀上屋脊既费功夫,也要避人,今夜那人会来取?”
“他若这么蠢,怎么能在贵主身份藏这么些年?”王离哑然失笑,见着身边弯腰的清河已然绷着脸,他便拍拍手解释,“我去察看时,鸱吻旁的屋瓦下并没有东西。”
“那今夜守在这里作甚?”
王离扬起笑,转头望向外,“可今夜,正逢雷雨。”
“扭在一处的铁丝被我弄断了,屋瓦下我也塞了金银盒子,如今只等雷公青睐。”
清河直起身,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若是等不到怎么办,这法子也不是定然引雷落下。”
王离踱步到那坐塌前,“那便只能再等有雷雨的日子。”他撩袍坐下,弯起唇,“我这法子虽玄,但却巧啊,试问贵主若是做了亏心事,见着旧事重现,会不会想要,故地重游一番?”
见着清河不语,王离又摊手,“不然贵主有什么能让人自愿认罪的好法子?”
“若是我这屋子再烧一次,还未揪出人来,你亲自爬上去,替我修葺。”
他弯眸,答得爽快,“好啊。”
雨夜声更重了,急急拍打窗棂,透过绛纱送入潮湿的泥土气息。
两人坐靠在那榻间,听着这一声重过一声的急雨,一阵闪过一阵的白光,而那座还未修好的屋殿仍旧是万分平静,此刻已是子时,王离打着哈欠,便见着清河早支着脑袋缩在一处休憩。
这时不时惊响的电闪雷鸣,竟也不影响她分毫。
王离靠在榻背上垂眼,盯了一会儿,倒也合上。
入耳的雨声退远,渐渐的,人声嗡杂,惊响地呼喊令他一瞬得睁开眼,他将擡头,绛红的窗纱外燃起了黑烟,接着是一位正欲跑来的女婢。
王离眸子一缩,弯下腰将一旁还在昏睡的清河抱起,眼疾手快地带着她滚落到屏风后。
猛然惊醒的清河只觉天翻地覆,未弄清状况,自身前人的胸膛前仰头,才发觉竟是王离。
一句“放肆”将要出口,却猛然被捂住了唇。
清河怒火中烧,她堂堂长公主竟被乘虚而入,竖着柳眉便狠狠咬了下去。
耳边传来王离的一声低嘶,他眉眼都拧在一处,忍着痛提醒清河,“别咬,有人。”
继而,是“咚咚”地撞击声。
“奇怪,这杂屋怎么被锁上了?”女婢的狐疑声透过门外传来,又听着另一声急急叫喊,“既打不开,便快去旁处寻桶扑火!”
女婢凑近绛纱细瞧,屋内也没什么动静,便只得提裙闯回雨帘。
清河恍然意识过来,竟是真的是,天火至。
捂在唇间的手也移开了。
王离垂眼,一声不吭地起身迈步出来。
清河亦忙收拾着爬起来,跟着王离一起转到屏风前,那座屋殿的火在眼前烧着,纵使又急雨落下也未浇溉干净。
她望见了青雀、珂紫、季昭还有余下的一众女婢内侍。
如此大火,竟未先去禀告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