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赤黄色。
禁士庶不得以赤黄为衣服杂饰。
这乃帝王着服之色。
而他今日,穿的是月白的衫袍。
谢愈一双目倏然穿过那山川龙鸟屏风,那重重叠叠之间,他想去窥看。
虽模糊不清,但仍能辨认前处必是极大的殿,极尽奢靡的陈列。
他竟有些,不敢向前。
左右皆放置着一面打磨万分清晰的圆铜镜。
照身,而不照人。
前处传来些动静,谢愈收敛下心思,迈步朝左绕了进去。
索性除了后处,再无耀眼金光铺洒。
入目是雕龙的凭栏,明红的帐扇,一把高座与案几。
正前头的上处,有一面屏风,它微倾斜,样子是仿照入门那扇两尺高的织纱屏。
顶上的灯笼自此向前皆是铺满,满堂的金光富丽全在这一处。
谢愈挪动着步子,穿过那高座时他忽地擡手,他心中一凛。
如谢愈所料,仍是赤黄。
“谢郎君请随我来。”
左处的壁障后忽探出个女娘来。
谢愈极快地收回手,转过身才发现这绣绘着映秀山川的壁障,原是条软织金厚帘。
女娘打着帘子立在那儿,谢愈忙迈步跟上。
入内,板壁之下是一条极长的胡罗床,上置案桌,摆着果子与酒食。
屋中烧着炭火并不觉寒,四五个衣着甚薄的女婢,围着胡床之上的郎君极尽讨好。
最边上抱着琵琶的两位女娘瞧着谢愈进来,手中的弦便已作响。
那胡床之上,朝内搁卧着的郎君,这才翻转过身来,仰着头打量座下立得笔直的谢愈。
谢愈的目光与河间王相对,复又垂下眼拱手行礼。
这位河间王并不如他所想那般,竟是个面相极为阴柔的郎君。
“谢郎君还请上座。”
河间王直起身子,朝他笑着擡手。
原在他身边呆着的女娘们,顷刻便分了些,踱到谢愈身边来。
“谢郎君还请吃酒。”女娘软着音调上扶酒杯。
谢愈背脊僵着,强让自己扬起笑来。
“谢郎君这是第一次来吧。”河间王叼起一颗葡萄,“往常可未见过。”
谢愈握紧酒盏的手微用了些力,“正是,与陈四郎攀谈,以投壶分女,颇觉有趣,故而来此。”
“陈四郎。”河间王念着这三个字,忽而一笑,“那今日可得,让谢郎君尽兴。”
他扬手,吩咐道:“开宴!”
琵琶女的琴弦忽而转急,谢愈才惊觉左前的天丝青紫垂沙自两旁张开,灌进来的金光拂面,露出殿中一番霞明玉映的景至来。
而眼前是乌泱泱一群人,他甚至一时望不到胡咏思在哪儿。
河间王起身,抖了抖衣袖,身后女娘忙垂着身将软织金壁障升起,恭敬地瞧着王爷登入高座。
金光下漏,谢愈盯着河间王的衣衫,才发觉他也是着灰月白袍。
殿中人皆拱手而立,齐声行礼道:“王爷安。”
胡咏思擡眼,便瞧见了壁障前的谢愈。
也不知河间王同他交涉了些什么……
“前日魁首乃是我身旁这位谢郎君,魁首者自是要先挑选心仪的女娘才行。”
河间王朝一边的女婢示意,就见她擡手朝右一拉,殿中四周的青黑壁障顷刻被挑起,露出三十间房来。
皆是朱红雕花的厚门,紧紧簇拥着围成一圈。
“谢郎君不必投壶,请挑吧。”河间王倚在高座之上,饶有兴趣地望向他。
谢愈袖中的手一紧,将这三十扇朱门打量一番,此处可并非只有三十人。
“在下……有个癖好,最喜同不发声之人行,且只喜两人。”谢愈恭垂着身子,盯着河间王衣袍处那逼得不能让人直视的赤黄,说着这辈子都开不了口的话。
他面容之上尚且镇定,可作揖的手心已是陷进去颇深。
“所以还请王爷让众郎君先选,某,听声入内。”
胡咏思立于最后,微垂目,谢愈这话是说给他听的。
这是让他控制投壶所中的数目。
可胡咏思却未打算投壶进去,他暗暗双手合十,在心里头念了句罪过罪过。
话毕,河间王抚掌大笑起来,“这便是风雅之人的情趣么,谢郎君倒是……会玩得很。”他徐徐一声轻叹,注视谢愈,“这却便宜旁人与谢郎君同享极乐了。”
谢愈背脊之上的冷汗渗过中衣,他尽力地扯起笑,拱手道:“某……心之所向。”
“那便遂了谢郎君心意。”河间王招手,一旁的女娘顺从地钻入他怀中,他仰着头,散漫开口,“诸位投壶吧。”
“三十支,投中几发便是哪号。”
此话一出,立刻便有人迫不及待地拿起箭来,殿中摆着的正好三十个壶身,胡咏思排在后头一时并未轮到。
他却是未想到这探花宴进入正戏这般快,连个所谓的行酒令作诗也无。
胡咏思悄悄抹了一把汗,如此也好,先思索着如何悄溜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