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云,去将那柄我从朱楼买来的湘妃竹扇寻来。”
“三娘要那扇子作甚?”她虽这般问,仍是快步去那妆奁里寻出来递与她。
李知擡手将字条翻折,夹于扇缝中。
擡头朝莫雨言:“明天遣人将这柄扇子给谢清让的妹妹送去,就说……”
李知顿了一须臾,略微思索,“就说马术一事,只需放心,此为见面礼,莫要推辞。”
十月尾的风威势渐长,立于檐下的中官衣衫单薄,抱臂拢了拢,朝甘露殿内瞧了瞧,烛火灭了几盏,伴着圣人的咳嗽声,微微轻晃。
近来李洵的身子渐不大好,愈发有严重之事,清河便回了宫。
学业便也开始了。
外头天色还未亮,中官打着灯笼,为谢愈引着路。
“今日事多,谢某得快步些,内侍不必为我打灯。”
中官微点头,便瞧着谢愈的背影疾步穿过了肃章门,转瞬便没有影。
中官打着灯笼转身,同一旁的人道:“倒是怪哉,谢补阙往日是个多不疾不徐的郎君,今日是出了什么大事,竟这般等不得。”
那人摇摇头,也是不解。
青雀瞧见谢愈时,望了番天色,奇道:“今日是有常朝吗,谢补阙来这般早。”李女师也才将到一会儿。
谢愈低应了一声,便跟在青雀身后一同进殿。
“谢先生。”
李知起身,同清河一起行礼。
谢清让自门前跨步而来,他额上有些冷汗,气息似有些不稳,入殿倒是稳下来了。
他站得笔直,轻声道:“不必多礼。”
李知轻垂着眼,自是未瞧见谢清让一双殷切期待的眼,自门外来,落在她身上,定了三分。
入座,谢愈半响未说话,千秋殿内灯火熠熠,暖黄的辉色拢着他的半张脸,叫人分辨不出情绪。
片刻,他才将笔拿起,“公主同女师过来吧。”
他语气微顿,道:“上次为公主置的学业可完成了?”
清河心一紧,脚下的步子也缓慢下来了,她面容微赧。
她这记性,这几日是全然忘记了。
谢愈瞧清河反应,便也明了,他声音温和,缓缓接下去,“李女师呢?”
“未叮咛公主吗?”
李知立在他身旁,睁大眼看他,自上而下,只能瞧见谢清让长长的睫羽盖住眼眸,火光的微末在上跳动。
这又算是,哪门子的责问。
“也罢,今日先学新字吧。”
案上的纸已压好,墨也研毕,谢愈提腕,写下个“永”字。
“今日便只练这一字,此字写好,才是开始。”
清河偏头去瞧,谢愈已写下一点。
“点为侧,侧锋峻落,铺好行笔,势足收锋。”
“横为勒,逆锋落笔,缓去急回,不可顺锋过平。”
“直笔为努,不宜过直,太挺直则木僵无力,而须直中见曲势。”
李知有些恍惚,喃喃接话道:“钩为趯,驻锋提笔,使力集于笔尖。”
谢愈已将写至短横,他微扬唇,接着李知的话,“仰横为策,起笔同直划,得力在划末。”
离谢愈重提此话,一过去两年之久。
那时李知第一次在自家府上见这位新点的进士郎,亦是谢愈第一次教习女娘。
他们相识的第一课,便是写这永字。
年轻的郎君端坐在案前,提腕写得很慢,轻声道:“长撇为掠。起笔同直划,出锋稍肥,力要送到。”
“短撇为啄,落笔左出,快而峻利。”
“捺笔为磔,逆锋轻落,折锋铺毫缓行,收锋重在含蓄。”
谢愈搁下笔笑道:“女娘记下我将才说得话,加以习练,便可化用。”
忽有些碎步声自门外而来,逐渐清晰,将李知的思绪拉回。
三人转头,视线皆落于一处——
青雀带着一位内侍立于殿内,正行着叉手礼。
“贵主安,大家请贵主过去。”
清河愣住,望向青雀,只瞧她也微摇了摇头。
这便是她也未问出缘由的意思了。
清河悄悄叹了口气。
她走前,仍是不放心地瞧了眼殿内。
李知回了座上,谢愈也已提笔,两人埋头各自不语。
寒气瑟瑟,殿内虽已掩了窗,仍能听见些许风的低吁,敲着窗棂。
李知想,这是那日自雨春楼分离之后,两人头一次独处一室之中。
她悬笔未动,思绪是漂泊在外,以至于谢愈行至跟前,握住她提笔的手时,李知才回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