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遗物
三天之后,谷嘉的小弟拿着一封信来找他告状:“大哥,有人下战书了。”
谷嘉正在看书,慢悠悠地回过身,看了一眼小弟手上的信封背面,上面用仿宋体写着:“谷嘉亲启,不看后悔一辈子。”
谷嘉嗤笑,以为又是别人故弄玄虚,小弟在这时候将信封反过来给他看正面,他瞄了一眼正面的寄信人位置,看到了“成女士”三个字,他恍惚了一下,想到了唯一一个可能叫这个名字的人,放下手里的书接过信。
激将法果然有用。小弟惊喜,拿起手机打开录像问,“用不用我记录一下接下战书的瞬间?”
谷嘉不耐烦地挥了一下手驱赶,小弟识相地放下手机闪到一边,以免影响到谷嘉。
谷嘉按了按信封,里面很薄很硬,他小心翼翼地撕开信封口,抽出里面的东西。是一张油画。
上面是一家三口的照片,一个挺拔俊秀的年轻男子搂着一个明艳精灵的年轻女子,前面站着一个七八岁大小的小男孩,仔细看五官,各自遗传了父母的特点。
背景是湛蓝的天空和幽静的湖水,阳光明媚。
谷嘉像被施法定住,他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像是灵魂不受控制要脱离这具躯壳,恣意地哭着、笑着、吵嚷着、安静着,他眼前出现了幻境,灵魂跟着照片走进去,看到一个精力无限的小孩子在湖边跑跳,被年轻的父亲叫了过去,说要拍一张全家福。年轻的妻子整理自己被风弄乱的头发,翻着包想找镜子看自己的模样。
“我的眼睛就是镜子,你从我的眼睛里面看你自己。”丈夫开玩笑。
妻子果然信了,盯着丈夫的眼睛仔细看,丈夫一动不敢动地站着,妻子忽然大笑起来,叫着儿子:“小嘉,你过来看,你爸斗鸡眼了。”
对拍照不感兴趣的儿子果然被吸引了,欢快地跑过来确认,爸爸故意做出斗鸡眼让孩子看,孩子哈哈大笑,又转头看妈妈,妈妈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那天阳光正好,微风撩人,一家三口站在湖边拍下一张最寻常的全家福。
一张被人祸损毁,多年不见的全家福。
谷嘉从回忆中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过分的激动让他心跳加速,拿油画的手都在抖,必须用另一只手压着。他又仔细看了看,是记忆中的场景,翻过油画背面,又看到了和信封背面相同的仿宋体字,写了一个地址。
谷嘉看了好几遍,在手机上搜这个地址,查出是北京的一座寺庙。
“这封信是哪来的?”谷嘉问旁边默不作声的小弟。
“在你的快递最上面放着,没有单号没有邮票,应该是校内的人放的。”小弟第一时间提供了有效的信息。
谷嘉起身去了快递站,他和工作人员很熟了,很容易就调取了最近三天的监控视频,拷贝好带上了自己的车,自己驱车往照片背后写的寺庙地址。
古老的寺庙隐在朦胧的迷雾之下,谷嘉徒步走上台阶迈入大殿,年迈的主持早知有客,煮茶等候许久。
两个小时之后,谷嘉原路走出寺庙,似乎是哭过了,身体的力气都抽去,走路的时候身体摇摆着,下一秒就要晕倒。他走下最后一个台阶,回头仰望了一下顶端的寺庙,眼神里都是孤独和绝望。
他回到车上拨通了一个许久不联系的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通,他的声音里带着鼻音:“叔叔,我想见您,聊聊我父母当年的事情。”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似乎在推脱,谷嘉面无表情:“这周,我去加拿大或者您回来?”
那边沉默了几秒,答应了,谷嘉挂掉电话。他闭着眼睛仰靠在椅背上,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像坏掉的水龙头,一直流,一直流。
他忽然没忍住哭出声,趴在方向盘上,将自己的脸埋了起来。
一周以后,他终于调查完了全部的事情。
爸爸当年自杀,罪名很多,有挪用公款、借着领导的名义受贿、欺诈、从中吃回扣等。谷嘉那时候还小,不知其中始末,只是听叔叔出国前念叨过一句,说其中一项证据就是妈妈的账目中莫名多了一百万,和账目上的某一笔有问题的款项对上了。
妈妈生病之后,家里的财产由爸爸管理,叔叔担心刺激到妈妈的病情,一直没敢正面问过妈妈什么。所以那一百万就成了逼死爸爸的最直接罪证。
谷嘉去寺庙见了主持,拿出那张写着地址的油画,主持似乎早就知道有人要来了当年的牵绊,看了一眼油画确认他的身份,随后就将当年的事情如实讲述了出来。
那是一场善缘,一个来北京治病的女子在寺庙求了许久,另一个贵妇人内心烦躁四处闲逛,两人相遇之后合眼缘,就闲聊了起来。聊了好久,离开之前贵妇人拿走了病人的玉佩,送给她一张一百万的支票。
“等你攒够一百万之后来赎,期限是……永久。”贵妇人临走之前开玩笑,把自己的联络方式留给了作为见证人的主持,强调只能由主持联系,不能给任何人,包括生病的女子。
那一别,主持再也没见过两人,电话号码在手里放了十几年,一直没播出去,主持甚至怀疑贵妇人已经换了联络方式,担心女子已经不在人世。
如今,病人的儿子来了,带来了女子去世的噩耗,要求见一面当初的贵妇人。主持因当年的约定,不肯给谷嘉联络方式,只将兜兜转转重回手里的玉佩交给了他。
“我受人所托,将这块玉佩物归原主。你带走吧,你们两家的缘分已经了了。”主持人如是说。
谷嘉看着几日前带在许恒星脖子上挂着的玉佩,第一时间也想到了她,急切地问:“受谁所托?是当年的好人还是其他人?”
他拿出许恒星的照片,问:“是她吗?”
主持不肯看看照片,闭着眼睛拒绝交流。
谷嘉只好恳求,他说出这一百万之后的故事:爸爸披上了罪名自杀,妈妈受打击病情恶化去世,家里所有的亲戚都和他断绝了关系。他被爸爸曾经的上司收养,多年来被打压,过得很痛苦,多年来只有一个心愿,就是知晓当初所谓的畏罪自杀,究竟是死有余辜还是被陷害背锅?
他求了半个多小时,主持不忍了,离开房间到外面,拨通了许久未动的号码,没想到真的通了,电话那头似乎也知晓谷嘉会来,和谷嘉单独通话几分钟,给了一个地址。
谷嘉驱车前往半山别墅,见到了曾加的生母。
当初决定和曾家联手的时候,养父就把曾家的人际关系告诉了谷嘉,包括曾父的事业发展史,两段婚姻,叛逆的女儿和没用的儿子。
因此谷嘉一眼就认出来了,认出之后他恍惚了好几秒钟,仿佛看到命运的车轮从母亲的生命中碾压过去,多年之后又撞向了他。
他深吸一口气,才发现自己有种近乎窒息的感觉。
他和曾加生母聊了很久,甚至见到了当年开车陪同的司机,也得到了相同的说辞。
“你可以录音,不过离了这里我不会承认我有意和你说这些,你拿出去只能说是你耍手段套话出来。”曾加生母微笑着说,“我女儿还在曾家,我也要考虑到她的未来。”
离开别墅,谷嘉去见了刚下飞机的叔叔,叔叔听说那一百万的由来之后竟然呜呜哭起来。
“我就说,你爸爸不至于为了一百万自杀!”
“咱们家条件不好,可是把老家的房子卖了,我们几个亲戚凑凑,拿出一百万不是什么事,怎么就自杀呢。
怎么就自杀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