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的前一秒,他忽然看到许恒星抓住她的手腕上有鲜红的血液流淌,他顷刻间明白。
生命的轰然坠落发出巨响,两个坠楼者一个后脑勺着地,一个脑门坠地,巨大的冲击力之后,鲜血很快流出来,陆成舟还有意识,还想挣扎着自救,他张着嘴想要向楼顶目睹这一切的猥亵犯求助,可是嘴巴动了动,发不出一点声音。
旁边的许恒星也还有一口气,艰难地擡起手,落在了陆成舟的脖子上,将最后的恨意留了下来。
生命离世前,她回想起现实世界的小时候,她迷上拳击,爸爸当教练,哥哥当陪练,哥哥为此叫苦不叠,大声抱怨许恒星一个女孩子,为什么喜好这么反人类,不是二胡就是拳击,她接下来还想干什么,想当特种兵吗?
许恒星假装凶恶地瞪着哥哥,爸爸忍住笑,抽空教女儿一些基本的武术。
“这个叫擒拿,古代秘籍叫分筋错骨手,你学成了,以后就是行侠仗义的大侠了。”
她学得并不好,只在偷袭的时候有点作用,穿越之后,记忆一直在,只是因为苏晓芙身体孱弱,这些武术格斗更没法用,所以不管怎么被欺负,她一直是没还过手的,因此给大家留下了风一吹就倒,毫无还手之力的印象。
如果因为弱者可以随意欺凌,那就错了。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个瞬间,许恒星叹息一口气,难过于她回不去了。
空间陡然转换,她又出现在小黑屋。
不是苏晓芙的钢琴教室,而是关了许恒星三年的黑暗空间,上次还有一个时钟和一些高中的试题,她可以靠着做试卷熬过最难的时光,可是这次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她孤独地端坐着,不知道这一次要被关多久。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
她怕熬不过这漫长的黑暗,开始漫无目的地数数,几次深呼吸之后,她进入梦乡沉睡。
身体忽然变得很轻很轻,她飘了起来,对着虚空挥舞双手,许久之后终于触碰到了东西,似乎是这个黑暗的边界,随着她的触碰,面前出来一面镜子,镜子中画面几次流转之后,流畅的内容显现,她看到了她的死亡现场。
法医在她和陆成舟身上盖上了白布,运走,谷嘉在一旁看着,呆若木鸡,尸体擡起来的瞬间,一块碎掉的玉吊坠从白布中掉落下来,与地面碰撞之后发出清脆的声音,四分五裂,干涸的血迹涂满了吊坠每一个断面,是主人生命逝去之时造成的。
谷嘉被警察带走了,他没辩解没反抗,一直望着她离开的方向,面如死灰。
医院被封了,所有的监控像约好了一样出现了问题,没拍到案发现场,警察在死者的指甲缝里找到了谷嘉的皮肤组织,他是最大的嫌疑人。
谷嘉的画面消失,镜子跟随着许恒星的心意流转到了猥亵犯那里,他躲在一个屋子里面瑟瑟发抖,桌上放着打了一半的遗书,对死亡的恐惧忽然上头,他抱住自己的头嗷嗷哭起来。
许恒星看到了他和陆成舟之间的交易。
除了最后的失算一命呜呼,陆成舟在谋划方面是高手,他猜到机警如许恒星,未必什么准备都不做就敢贸然上门,为了应对许恒星的隐藏证据,他找了猥亵犯当作替罪羊。
如果陆家答应帮助他置谷嘉于死地,一切都好说,如果许恒星留着后手栽赃无法实现,或者陆家坚决要把谷嘉捞出来,那就在一周之后,在警察还没查到他的时候让猥亵犯出面承认罪行。
猥亵犯有把柄在他手里,如果不乖乖就范,就换另一个死法给他。与陆家无关联的猥亵犯,陆家处理起来不会顾左右而言他,能解决得天衣无缝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这一点陆成舟还是有信心的。
高考前一天认罪,将谷嘉放出来,经历过过去一周的审讯,谷嘉的心态绝对崩了,就算是恢复清白上了考场,他的成绩也完蛋了。
之后的每一年,高考前都会成为他的噩梦,他这辈子都别想站上考场。
变态如陆成舟,对毁掉高考有着莫名其妙的执念,他无法得到的顺利人生,他的仇敌也不允许得到。
镜子中的画面继续流转,许恒星回到学校,看到了老许,他神色如常地继续鼓励大家放平心态迎战明天的考试,下课之后回到自己的教室,从抽屉里偶然翻出许恒星写错了名字的试卷,愣了一下,忽然痛哭了起来。
办公室其他人吓了一跳,可是大家只是看着,没人上前安慰他。
安慰没用,他需要将心中的痛苦发泄出来,否则迟早积郁成疾,许恒星离开之后,他一夜之间头发花白了,经常呆呆地坐在窗前,看着天空中悠悠白云,一坐就是好久好久。
他才四十一岁,心态已经在一夜之间沧桑,似乎再也无法泛起生机。
“可惜了,你不是我爸爸。”他还在的时候,曾经这样开玩笑。
他清楚地记得,他的表情有些动容,叹息:“我哪有那个好命,能有你这么好的女儿。”
她开玩笑:“成绩好,身体糟糕也行?如果是个笨蛋呢?”
他微笑,落寞:“如果我有女儿,不是学习那块料,我会早早放弃,让她在对世界好奇地早早地拓宽视野去寻找她真正感兴趣和能做好的事情。她性格好、开心快乐、有生存的能力,这对我来说是最好的回报了。”
他这话是真心的,不是为了安慰许恒星随口说下的谎话,许恒星的感动也是真的,可惜她那时候知道自己终将离去,否则她真的想说,如果必须留在这里,她想要把户口迁到老许名下,关系父女,以后当一家人相处。
许恒星在街上遇到过之前卖变质猪肉包子的老头,上次的纠纷之后,老许拿出一部分工资开始资助他家小孩上学,时常去他家给小孩讲课,向他灌输人生的道理。小孩儿的父母不在了,但应该有的成长教育,一点都不该少。
许恒星的没出口的请求,她猜老许是愿意的,他行动上虽然不愿意组建家庭,可是心底对亲情是非常渴望的,所以才把自己的爱分给路过的所有人。
他也渴望得到回报。
许恒星的眼泪打湿了镜子,画面继续流转,她看到了一个大桥。
高考当天的清晨,尤家乱了套,妈妈打了所有认识的电话寻找女儿的消息。她在天亮前悄悄出了门,穿着自己的睡衣光着脚走到了大桥之上,沉默了几分钟之后,爬上去,跳了下去。
尤家的家产分割终于有了消息,现任妻子分走了一半的家产,被她偷偷转走的那部分,尤先生不追究了,尤先生婚内出轨偷偷转走的那部分,现任妻子也不追究了。但为了报复现任妻子的算计,尤先生执意要拿走小女儿的抚养权,死都不肯放手,如果不同意就拖着,拖几个年,拖到小女儿精神崩溃。
尤先生只爱自己,连女儿的生死都可以拿来算计。
法庭上,现任妻子甩出了尤格格遗书的复印件,控诉他的出轨逼死了女儿,极度重男轻女,不适合抚养女儿。法院判决,尤洛洛归属母亲,父亲支付抚养费。夫妻都不爱的孩子,死后依旧成为他们打架的工具。
唯一一个因女儿死亡痛苦的只有尤格格的亲妈妈,尤格格也只对她寄予厚望,希望妈妈看在她的面子上放过许恒星,有钱就多花,没钱辍学打工也能养活自己。可是在妈妈这个成年人眼里,女儿不想当坏人的说法过于天真,以后吃苦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牺牲一文不值了。
尤格格的自杀,给了她致命一击,哭倒在医院太平间,现任丈夫过来帮忙处理完后事后将妻子带走了。
一连失去两个朋友,初一又恢复到了曾经的内敛安静,不再和任何人说话,只闷头读书,安静地参加完考试,带着录取通知书去了新的城市。
她没去参加许恒星简单的葬礼,也没去墓前祭拜过,只是在离开的飞机上沉默地看着窗外许久许久,回头问妈妈:“妈,我做了一个梦,苏晓芙祝福我考了一个好成绩,梦里她在笑,说自己也参加高考了,考了693分,去了A大,我在E大,我们俩以后可以每周见面了。”
她手里拿着录取通知书,是与北京相反的南方城市。
曾经的玩笑在此刻成为永恒的伤痕,她无法面对,只能逃避。
“我好像喜欢谁,谁就离开我。”她的声音温温柔柔的,仔细听,能听出里面的悲伤,“我以后一个人,再也不喜欢别人了。”
飞机起飞,带走了一个善良的女孩子。
许恒星仰起头,看着天空上悠然的白云发呆。
黑暗飘过来,蒙住她的眼睛,她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