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恒星穿上校服出门，快速走向教学楼，高三的走廊挤满了人，正是下课的时间，大家都探出头来看热闹。许恒星走过去，大家见另一个当事人来了，默契地让出一条路让她过去，她走到八班门口，被后门出来的谷嘉挡住了，不许她上前。
尤格格的书包被扔到了走廊里，书本散落了一地，她垂头看着地面，面无表情，之前充斥在身体内的精气神都被抽走了，像一个空架子。许恒星在几步之外看着，恍惚间仿佛看到了高三时期的苏晓芙，她孤独站在操场上，影子被夕阳拉得好长好长。
“我们八班不需要诬告老师和同学的恶人，你走！”平日里最好说话的班长黑着一张脸，当起了驱逐的领头人，他身边站着不少同学，都是同样的嫉恶如仇。
“走？去哪儿呢？”大家看向隔壁七班，她是从七班转过来的，如果八班容不下她，那只能回去原来的地方了，七班班长也在看热闹，身上忽然聚焦了不少目光，吓得一哆嗦躲回了教室。
所有人都在看热闹，用比折磨张哲还要恐怖十倍的目光打量着尤格格，想看看这个恶人之女如何自处。
她爸爸说的那些东西太细致了，仿佛在现场亲眼看到，如果不是许恒星和谷嘉，那就只有当事人尤格格对外递的刀子。
这刀太狠了，想把这所学校几十年来最优秀的学生斩杀。
对于许恒星的逆袭，有些人平日里是有些嫉妒的，可是她的成功意味着母校的光荣，她的跌落也意味着更多人嘲笑这是一所烂学校，烂学校里自然出烂人，大家最近被牵连受到了不少攻击，在高考的关键期承受这些，对于始作俑者的女儿自然就生出些怨恨来。
尤格格弯腰捡起书包，收拾好散落的书包，直起身想要重新回教室，可还未触碰到严防死守的人墙，眼角的光一下子扫到了一旁看热闹的许恒星，她的身体僵了一下，转过身直视许恒星。
许恒星也在看她，目光平静地看不到一点情绪。
没有不忍，没有愤怒，没有一点打抱不平的意思，仿佛只是在看街面上的人来人往。
几乎窒息的氛围持续了几秒钟，有人的脚步声急匆匆过来，带着愤怒：“看什么呢？回去！”
是邹老师的声音，一声怒吼把整层楼都吓了一跳，围观的人群转瞬间作鸟兽散散去，只剩下八班的学生。邹老师路过许恒星身旁时候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停下来询问：“你身体怎么样了？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许恒星摇头：“好多了，明天应该能正常上课了。”
邹老师松一口气，推了谷嘉一把，让他带其他人回教室，自己去找堵前门的班长等人和被撵出去的尤格格。
“怎么回事？”邹老师只看了一眼就看出了带头人，问依旧黑着脸的班长。
班长气势依旧强，又重复了一遍驱逐的目的：“我们八班是个团结的班级，不需要这种吃里扒外诬陷老师和同学的人渣，我们班经过投票，全体同意驱逐尤格格。她以后不再是八班的人。如果学校不同意，我们不介意背上霸凌的恶名，以后她在八班的每一天都是地狱。”
班长是个号召力挺强的人，短短一下午时间就已经拿到了全班的支持，大家纷纷在驱逐书上签字，按手印，齐心协力将和大家分心的尤格格赶出去。
大家自行做了决定，一点都不在意带班老师邹老师的意见，邹老师看着孩子气的驱逐书，被气笑了：“好啊，你们，不愧是大孩子了，有自己的主意了。那我问你们一句，你们凭什么认定尤格格和这件事情有关？就凭着视频的一人之言？你们既然是同学，应该了解她家现在的情况，你们弄清楚了吗？现在什么年代了，还搞连坐那一套？”
这也是许恒星一直忧虑的，她已经猜到了尤格格在其中的作用，但尤格格不承认，许恒星也没有直接的证据，所以才一直没有动手做些什么。大家忽然这样，是拿到了关键证据了吗？
许恒星擡头看谷嘉，谷嘉也正好低头，两人目光交汇，谷嘉猜到许恒星在疑惑什么，拉着她从人群中走出来，往走廊的另一头走去。
教室里有学生仍旧竖起耳朵听八卦，谷嘉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写驱逐书之前的自习时间，班长带头公开问尤格格，这件事情和她是否有关，视频中的那些细节是不是她告诉她爸爸的。尤格格回避了，说她不知情，但绝口不提视频中那些话的真假。大家认定她在说谎，所以写了驱逐书，全班签字按手印，一致同意将她赶出八班。
当时的场面远比口述的热烈许多，尤格格像个被欺凌的弱小者，被大家言语逼到角落里不敢吭声，她有些气急败坏，反过来指控大家唯成绩论，为什么问都不问就选择相信许恒星，为什么爆料内容不可能是真的？这话激怒了大家，她差点挨打，被理智的人拉了回来。之后是漫长的冷暴力，大家都不再理会她，背着她商量好了驱逐事宜，签字按手印，在下课铃声响老师离开之后，驱逐活动正式开始。
尤格格被震惊了，并不肯接下这荒谬的私刑，但她的书包被抢夺过去率先扔了出去，人也被拉扯着推了出去，班长带人再去前后门拦住了人墙，不许她再靠近八班。
尤格格不服气想要硬闯，被再次推开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大家不再用言语攻击她，只是沉默地拒她于千里之外。
这份万众一心的冷暴力比打骂更伤人，尤格格歇斯底里起来，在走廊里哭喊着他们欺负人，质问他们凭什么这么对她。忽然一眼看到人群中拿起手机录像的初一，她愣了一下，有人偏头看了一眼初一的手机，轻声斥责：“不许告诉苏晓芙，她现在已经不是咱班的同学了，咱们班的驱逐活动和她无关。”
初一嗫嚅地放下手机，不敢看尤格格，背过了身。驱逐活动她也签字了，尤格格才看到，她还看到了谷嘉的名字，在班长后面。
她一下子安静下来，绝望抽空了她身体所有的力气，像一个没有灵魂的空架子。
许恒星和谷嘉走到走廊尽头，许恒星回头看八班的方向，露出担忧的神色。邹老师已经暂时平息了学生们的怒气，将学生们赶回了教室，她单独带走了尤格格，护送着尤格格下楼离开学校。
尤格格的妈妈早晨亲自送女儿来学校，这才第一天，为了女儿的安全，晚上应该也会来接吧，邹老师将人送到妈妈那里，应该就不会出问题了。
许恒星内心五味杂陈，她的网络水军都雇好了，今晚正面开撕恶意带节奏的喷子，却还没想好该如何处置尤格格部分。
“这样会不会太过了？”许恒星忧心忡忡地问。
“法不责众。”谷嘉和许恒星看向同一个方向，漫不经心地回答，“你以为事情闹这么大，学校对尤格格的爸爸没意见吗？已经出面太久了，没什么收获，他奔着弄死咱们几个来的。学生的反应在情理之中，高考当前照顾大多数人的情绪，学校不会把他们怎么样的。”
许恒星问的不只是这个，缓缓摇头：“我看尤格格的态度，前后反差太大，可能有什么苦楚没法说。这样一竿子打死，会不会有点……”
谷嘉似笑非笑地看了许恒星一眼，问：“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圣母了？”
许恒星瞪他，他不怕，继续吐槽她：“你看看你自己被坑成什么样子了？你不为自己想，至少想想无辜被拖下水的许老师和林丛姐姐，我听说林丛姐姐已经收到花圈和纸钱了，她被吓到住院，孩子可能都保不住了。”
许恒星震惊，没想到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么恶劣的地步，刚才对尤格格仅存的怜悯和对自己人品的坚持在顷刻间荡然无存，心中恨意再次涌上来，恨不得将作恶之人千刀万剐。
她打开手机想询问林丛姐姐的状况，可是一想到自己将她害成那个样子，她实在没有脸面联系对方，愧疚加焦急，眼泪流下来。
一旁的谷嘉擡起袖子给她擦眼泪，被她嫌弃地推开了，谷嘉在一旁笑了，逗她，不许她再哭。
走廊里和校园里没有人了，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许恒星和谷嘉这两个当事人，谷嘉擡头看着缓缓落下的夜幕。声音遥远到仿佛从另外一个时空传过来：“对付恶人就别管什么手段和道德底线了，站在你这边的就是好人，帮到你的方法就是好的方法。记住了，乱世先杀圣母。恶人的处境，和我们无关。”
驱逐尤格格的活动取得了阶段性胜利，学校并没有立刻处理这个行为，学校为了其他事情又开始连夜开会，八班趁着没人管，将反抗升级了。
大家不许老师进班级，纷纷拿出手机在网上注册了账号，几个人一组，有专门人指点措辞，在网络上和带节奏的喷子对骂。文采好一点的学生去许恒星宿舍找她借笔记本，将谣言整理出来后逐一询问细节，要帮她写澄清文章投递给各大营销号。
“你们最好和学校商量一下。”许恒星提醒他们
“商量有用吗？”脾气急躁的学生反驳，“学校报警了，发声明了，结果呢？你还是转班了，许老师被停职了，林丛姐姐被恐吓住院了，学校天天开会，有一点用吗？坏人还是逍遥法外，讨厌的人还是在眼前晃悠。对待流氓得用流氓的法子，我们这就化身喷子骂死他们。”
见许恒星还想要劝导什么，同学急忙澄清：“你别误会，我们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们自己。我们不想被说成是从一个男盗女娼的烂学校毕业的。这是我们的母校，不是我们的耻辱。”
学生的集体荣辱感比社会上的人要强上许多，幼稚又热血，很难说是错的，许恒星叹息一声，没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