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点亲情也没了
半个小时以后,卧室的门打开,爸爸出来到厨房倒水,看到满地的狼藉还未收拾,火气立刻上来了,但刚打完女儿,这时候再来一轮,说不过去,于是满肚子怨气地自己清理,嘴里骂骂咧咧的。
可能因为女儿这次回来变化太大,已经超出他们掌控的范围,他们对许恒星也有些惧怕,不敢像之前视他为小物件,随意羞辱谩骂。如果是换成以前,第二顿打骂是免不了的。
就连打骂的词许恒星都替他们想好了:“地上的碎碗和饭你看不见吗?怎么不收拾一下?等着我们收拾吗?你怎么这么不懂事,我们为了你操了多少心,花了多少钱,早知道你这么忘恩负义,当初还不如养条狗,狗还知道冲我摇尾巴呢。”
换作以前的苏晓芙,连当着他们的面哭都不敢,只敢等他们离去之后缩在角落里哭,一遍一遍想着离开这个世界的方法。
她原本房间放着一张床,和窗户有段距离,正好足够坐下一个人,她夜晚睡不着的时候,痛苦到无处宣泄的时候会坐在那里,用床单将自己蒙起来,缩在漆黑的小壳里紧紧抱着自己的身体,仿佛这样就可以将自己保护起来了。
所以苏晓芙重生之后,对亲情非常厌恶,因为自己眼睁睁看着过去,并不相信无条件的爱。或者说,不相信无条件的爱会发生在她身上。
妈妈很快也从卧室出来了,她把儿子哄睡,出来和丈夫一起打扫卫生。儿女就在客厅坐着,他们都不愿意先出来和她面对面说点什么。
许恒星不着急,就那么静静地坐着,等着他们受不了出来。
十分钟以后,爸爸按捺不住先一步出来,妈妈紧随其后,爸爸假装倒烟灰缸整理茶几,妈妈拿着抹布擦电视机。
“你这次回来待几天?”爸爸磨叽了好一会,终究是先开了口。
许恒星展露完美的笑容:“我有二十天的假期,等过完元宵节以后再走。”
爸爸的表情明显难看了,啊啊了几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见许恒星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目光里有审判的意思,他尴尬地找补:“你高三了,学校不要求早点回去上课吗?你不要因为身体不好搞特殊,免得同学对你有意见。”
许恒星继续保持微笑:“年级第一,老师会特殊照顾我的。”
天又被聊死了,父女俩四目相对,爸爸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妈,我今晚怎么睡?”这个家里操心日常的明显是妈妈,许恒星开口问擦电视柜的女人。
妈妈心事重重地回过头,看了一眼女儿身下的沙发,很明显已经有了方案,但不知道如何开口。
许恒星替她做了决定:“我想去我原来的房间住几晚,这次离开以后都没机会了,我想重温一下童年的温馨。”
爸爸妈妈同时皱起了眉头,爸爸欲言又止,妈妈平静地开口了,是拒绝:“晓旭认床,换地方睡不着。过年了,别惹孩子哭,委屈你一下吧。你要是心里不舒服,你睡另一个房间,我和你爸在沙发上窝两晚。”
母女俩的目光在空中交会,没有一点善良仁慈,许恒星露出假笑:“您就不怕我哭吗?大过年的,把一个病人气得病发了,大家一起去医院看春晚,是不是不太好?”
话里面的威胁是明晃晃的,一点都不隐藏,许恒星随即感受到了来自两个不同方向的怨毒眼神,她已经脑补到了半夜出现在她身上的菜刀。
如果杀人不犯法,苏晓芙和许恒星早就入土为安很多回了。
“你睡客厅吧。”妈妈收起自己想要杀人的眼神,平静地拒绝女儿人生最后的要求,“过完年让你爸爸送你回学校,不要耽误学习。”
逐客令都下了,他们一秒钟都不愿意包容你自己的女儿。
许恒星垂下头,冷笑一声:“我知道你们在怕什么,怕我死以后灵魂还赖在这个房间里面,缠着你们的宝贝儿子。怕什么啊,我前脚刚离开,你们后脚就卖房子搬走了啊。我留在一个被陌生人气息填满的房间干什么?”
夫妻俩同时露出震惊的神色,爸爸脱口问出:“你听谁说我们要卖房子?”
那个表情,不是因为女儿误会而愤怒,而是震惊于女儿竟然知道他们的计划。
许恒星当然知道了,苏晓芙亲眼看到的。她病危之后家里就开始张罗卖房子,当时左右邻居还说是为了给女儿凑医药费,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女儿火化之后被他们放到殡仪馆的架子上,回去之后立即搬家,到了新的城市生活,再也没回来过。
操作那么迅速,在女儿去世的前半年,已经有了相应的计划了吧。
许恒星指了一下虚空,表情无辜:“外面不都这么说,不是真的吗?”
夫妻俩的表情有些惊恐,好像他们阴暗的心思被直播到了外面的世界去,谩骂之声让他们无处遁形。
许恒星低下头,用手指头划过茶几的边缘,擦出没来得及收拾的烟灰,她的手指一撚将烟灰弹开,擡起头看爸妈,目光平静:“我这次回来,想要一些东西。如果顺利,随时可以走。如果不顺利,可能还要请假延迟一段时间。所以这段时间的卧室就给我住吧,让弟弟体谅一下生病的姐姐。”
许恒星故意把重点放在抢房间上,成功带偏父母的注意力,他们紧张起来,发现只要女儿拿到了自己想要东西就可以提前离去,他们立即变成了被动的那方。
“你想要什么?”妈妈问。
许恒星微笑了一下:我“想要我的病历处方和低保的所有手续。”
“你要这个干什么?”爸爸疑惑。
许恒星浅浅笑着:“换药。”
夫妻俩疑惑,女儿当着他们的面打开了官网信息,将白血病患者免费领取药物的政策给他们看,两人的表情从最初的不敢相信到肉眼可见的开心,但只维持了几秒钟,很快就交换眼神,复杂起来。
这个政策是老许找给许恒星看的,他本来想直接联络苏晓芙的爸妈,但许恒星想在离开之前亲自会会给苏晓芙留下心理阴影的夫妻,提出自己前来。
他们夫妻的反应,很微妙。看样子是担心女儿有了可以继续活下去了,他们就要被继续拖着了。
这个政策只能申请药物,后续的治疗费和生活费还是要自己负担的。苏晓芙因为生病有低保,但减轻的是金钱上的负担,精神上的拖累一直折磨着一家三口。
他们已经默认了,女儿在高考之后放弃治疗,彻底甩开这个包袱。
没想到,人生已经茍延残喘的女孩子还在挣扎着,想给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许恒星静静地观察夫妻俩的表情变化,猜到了他们的为难,微笑着拿出一张白纸和黑笔,摘下笔帽做出写字的动作,断他们的后顾之忧:“我现在已经十八岁了,就算你们放弃我,也不会被控诉遗弃罪。”
“我的成绩尚可,只要高考正常发挥,一定能拿到学校给我的奖励。再找媒体宣传一下,说不定还能找到好心的企业资助我。”
“我上大学之后可以拿奖学金,也可以凭着低保的身份争取相关政策,药费和生活费都有了着落,不用你们操一点心。”
“如果你们觉得还不够,咱们现在可以签订断绝关系的协议书,高考之后我再把户口迁出来单独立户,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我不会再找你们。”
许恒星微笑着看着他们,思路清晰地说出对双方都有利的安排。但这对于苏晓芙的父母来说,无异于是羞辱,他们不管心里怎么想的,至少明面上并没有承认过想遗弃女儿,许恒星的话撕下了他们虚伪的面具,让他们恼羞成怒起来。
“你在说什么?签什么断绝往来的协议。”父亲气急败坏地反驳,妈妈的表情也是认同的,不承认他们内心这么阴暗。
许恒星没有丝毫地迟疑,立刻就把刚写了几个字的白纸撕了,扔到垃圾桶里,表情亲昵地撒娇:“好的,听爸妈的,不提这件事情了。”
“爸妈,我马上就要高考了,原本的住宿环境嘈杂不利于学习,我最近在学校附近看了一个新的房子,三千元一个月,我这次回去要把半年的房租都交了。营养品也得跟上,否则身体撑不住,这个我不懂,你们看着给我买吧,我走的时候拿走。我的药也不够了,你们先给我三盒药的费用吧,如果还不够我再找你们。”
许恒星把自己的银行卡复印件放到爸妈面前,表情像一个天真的孩童:“卡号在这,你们这几天商量一下,看给我拿多少钱合适。”
夫妻俩面面相觑,像被雷劈了一样。
沉默了好一会,妻子起身回卧室,从柜子里面拿出了许恒星需要的所有东西,装在一个不用的旧包里都给她了,许恒星仔细翻看,确认都在里面之后,满意地放在了行李箱里。再看家人时,笑容灿烂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