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花已开
张哲爸爸常年当着儿子的面虐打妻子,妻子偏又是个受虐狂体质,耳濡目染之下,张哲的心态也逐渐扭曲,早年就被小朋友控诉过虐杀小动物,但因为他平时看起来正常,家人并没有引起重视。
这次突然的爆发,父母都被吓到了,爸爸嚷嚷着要把儿子关进去,以后不再管他了,妈妈则在一旁呜呜哭着,被爸爸粗暴地拖走了。
做完笔录出来,许恒星去医务室找了老许,他的胳膊刚才受伤了。
“怎么样,用不用去医院看看?”许恒星问林丛姐姐。
“不用,没什么大碍。我拿点药回去擦,这段时间注意点,不要拉伤了。”林丛已经检查完了,去隔壁房间拿药。
许恒星走到老许身边,一脸忧愁地看着他扛下重击的胳膊,老许嫌弃地躲了一下,问:“怎么,现在后悔刚才冲动了?”
许恒星露出愧疚的神色:“对不起嘛,我没想到害得你受伤。”
一听许恒星服软,老许教育者的灵魂上线,立刻现场来了顿苦口婆心地说教:“你说你,情商都被智商换走了吗?叫双方家长来是为了解决问题的,当然是什么好话说什么,给彼此一个台阶下。你上来就给人家难堪,这事情还怎么谈?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完全不顾后果,三岁以后的小孩子都不这么干了。”
有错在先,许恒星老老实实被训,等老许说完了才弱弱地反驳:“我来之前不是谈好久了吗?如果有结果,还有我说话的地方吗?既然给我说话的机会,说明已经进入僵局了,需要我要破局,不是吗?”
这话一下子把老许说住了。是啊,许恒星来之前谈判的确陷入僵局了,张哲爸妈一顿闹,说了那么多话,老许大概整理了一下,就是想要钱想要面子,一点都不肯吃亏的意思;而谷嘉的养母却一直保留意见,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事情眼看着谈不下去了。
许恒星的出现的确让一潭死水有了波澜。
“那是大人该解决的事情。”老许无法否定许恒星在整件事情之中做出的贡献,但仍旧不同意她冒失的行为,“我们这些阅历丰富的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没谈下来,你以为你的横冲直撞比他们更高明?你知不知道你一开口,本来是两家的事情,矛头一下子对准你了?你以后消停不了了,以后张哲有点什么,他爸妈一定会来闹你的。他拿玩具蛇吓唬你,最多学校教育几句,他打他爸妈,只要他家人原谅,也不是什么大事。没多久就能回学校。他那么好面子的人在那么多人面前失控,现在全校都知道他还有虐杀小动物的黑历史,你猜他最恨谁?你一个人住,你以后怎么办?”
老许是真的又急又气,对许恒星的安全担忧无比。
许恒星低下头:“可是,最早的问题就是张哲霸凌我,他不是第一次针对我了,只不过以前我胆子小不敢和人说,没人知道。这次闹大了而已。本来就是我俩的问题,因为谷嘉打他,将矛盾转移到谷嘉身上,我闹这么一出,不过是又让问题回到原点而已。”
提到被霸凌的过往,许恒星的表情凝重:不和人说,不只是因为胆小,而是因为张哲的霸凌比较高明。他并没有明着做什么过分的事情,而是心理恐吓。下课的时候快步走到正起身的苏晓芙身边,猛地撞一下她,看着倒在地上的她时眼神阴郁诡异。故意偷走她的试卷,在上面用鲜红的笔将所有作对的题全部打上大大的叉,那颜色鲜艳到让人触目惊心;放学路上跟踪她,不远不近,在她快进门之时突然加快脚步跑向她,她逃进屋子关上门,他就贴着猫眼往里面看,露出狰狞的表情;
苏晓芙因为身体缘故本来就精神脆弱,被他这么一折磨,越发痛苦恍惚了。她想过求助,可是回忆了他做过的事情,绝望地发现似乎并没有严重到让人相信的地步——一次碰撞可以理解为失误,试卷丢失没找到嫌疑人,放学路上可以理解为顺路。
只要旁观者轻飘飘来一句:“你想多了,你精神脆弱太多疑了,去看医生吧。”
一切就可以化解。
没有实质性的伤害,只有无尽的精神折磨,苏晓芙求助无门,甚至产生过轻生的想法。
忽然间有一天,谷嘉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揍了张哲一顿,打得他鼻青脸肿,他连个屁都没敢放一下,也没像这次一样找家长。
在那之后张哲似乎被吓到了,开始夹着尾巴做人,再也没纠缠过苏晓芙。
苏晓芙的内心深处花了许久来猜测谷嘉打打张哲的初衷,竖起耳朵听了好多八卦,始终没找到确实的证据,于是自作多情地想成是为了帮助她解围。她默默关注他,在大雨滂沱中陪着他一起淋雨一起落泪,在他家附近无数次徘徊,并不是真的指望谷嘉喜欢上她,只是因为太孤单了,于是自欺欺人地给自己洗脑,幻想着有人珍惜她残破不堪的生命。
她靠着那些幻想撑过生命最后那段时间的恐惧、孤独、怨恨和疼痛,让自己不那么可悲。
现实世界,看到苏晓芙内心深处记忆的许恒星流下一滴眼泪。
许恒星的话勾起了老许不好的记忆,他欲言又止,脸上露出愧疚,许恒星察觉到了,问:“老师,您早就知道张哲欺负我的事情?知道多少?”
老许叹息一声,不打算瞒了:“之前,班上有学生告诉过我,说张哲在厕所门口堵你。我留心观察了一下,张哲在课上经常偷看你,表情有点深不可测。我当时脑子糊涂了,以为……”
“为什么?”老许说着,忽然卡了壳,显然不是什么好话,表情有些愧疚,许恒星警铃大作,立刻追问。
老许艰难地说出口:“我以为他喜欢你,用这种方式引起你的注意。我最早盯你俩就是想抓住你俩早恋的证据,及时阻拦。”
许恒星被气到了,也不顾着对方是自己的老师,大声反驳:“我从小最恨以喜欢为借口地欺负了。小时候我当班长,揍过好几个这种小混蛋,揍完一律交给老师处理。”
老许惊讶:“你小时候当过班长,还揍过同学?”
记忆再次混乱,许恒星的表情空白了一秒,尴尬:“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非常讨厌这种行为,一律认为是校园霸凌,我才不会喜欢上这种臭小子呢,我不会被斯德哥尔摩洗脑的。老师您以后可以关注一下,大部分以这个借口被欺负的女孩子,一点都感觉不到甜蜜,都很痛苦。那些混蛋不分轻重,那不是喜欢地打闹,那就是霸凌。以后我的孩子要是这么不分轻重,哪只手揪过女孩子马尾,掀过女孩子的裙子,我非把他手剁了不可。”
在教育方面,许恒星绝对是个严母,她光想想就咬牙切齿了,决不允许这种霸凌式的喜欢存在。
老许被吓到了,震惊:“你才多大,连以后怎么教育孩子都想好了?”
许恒星再次尴尬。糟糕,说过了,这不是高中女生和男老师的谈话,许恒星飞快转动大脑给自己找补:“随便说说,您现在才四十岁,没想过退休之后的生活吗?我也一样。”
借口很完美,谁还没想过之后几十年的生活状态呢。
老许点点头,再次感叹以前卑微安静的女孩子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然后呢。”许恒星及时把话题转了回来,免得老许继续纠结她性格大变这件事情,“您什么时候发现不对劲?”
这个话题又沉重了,老许叹一口气:“有一天英语老师来找我告状,说发下去让你们改的试卷,你的都用红墨水打上了叉,看起来恶意特别大。英语老师说你心态不对,建议我关注一下,最好找家长过来。自习课我去看你们,你那时候特别紧张,特别害怕的样子,好像有谁要害你,我当时起了疑心,找学校偷偷开了监控。你放学之后把所有的书本都拿走了,走得慌里慌张的,张哲就坐在最后一排看着你一举一动,那表情不像是看喜欢的女孩子,像是在看猎物在牢笼里挣扎。那个表情有点瘆人,我现在想起来都毛骨悚然。
再后来有一次,张哲放学后请假说有事出门,我留了心偷偷跟了出去,看到他去了你住的地方,在门口站了挺久,用口香糖黏住了猫眼,然后躲在高一层的楼道里观察你房门的情况。我在那观察了一个小时,我一个男人都被吓到了。后来偷跑出去,给他的手机打电话催他回去上课,才把他叫回去。”
那段回忆简直窒息,老许回忆的时候浑身都不舒服。但现有的证据不足以证明张哲在跟踪恐吓苏晓芙,还需要她这个当事人的证词,所以老许以学习为借口将她叫到办公室,委婉地问过最近是否遇到什么难题,有没有被欺负,希望她不要害怕,勇敢地和老师说。
苏晓芙的反应,老许至今没看懂。她起初是慌张,再是用一种隐私被窥探的戒备的表情看他,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越界干涉过多了。
整场谈话,苏晓芙只有短暂的欲言又止,大部分都是戒备抵触,矢口否认,老许也无从下手帮忙。
听罢,许恒星叹息。生病后便被父母遗弃,苏晓芙自卑到了极点,她根本就不相信有人是真的关心她,认为那只不过是窥探她的隐私,然后当成笑话大肆宣扬,她为了避免那样的痛苦,干脆自己全部忍着。
“我那个时候太敏感了,不知道那是关心。”许恒星无力地向当初的自己解释,叹息。
“谷嘉当初为什么忽然打张哲?”许恒星想到了苏晓芙非常在意的问题。
这个问题果然问到点子上了,老许眼睛亮了一下,却又有些无奈:“是我的错,我去找他,问他能不能和你做同桌。因为全班那么多学生,他只怕谷嘉,连对我这个班主任都阳奉阴违,所以我把你和谷嘉安排在一起,有谷嘉护着,他至少能收敛一点。”
谷嘉一口回绝,理由很充分:“我这个个子和她坐同桌,和她一起坐第一排还是她和我坐最后一排?”
老许无言以对,就这样过去了,再想别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