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把旁边等车的人都逗笑了，大家都开始看自己的发型，许恒星凑近老许，低声：“您一个高三班主任，在公开场合公然宣传迷信思想，不怕被偷拍了传到网上啊。现在的网络可怕了，动不动舆论断案。”
老许却不以为然：“迷信是想通过控制你的思想从你身上算计什么，我让你露额头是算计吗？我能得到什么，你能损失什么？就像清明祭祖一样，那是传统。老祖宗的文化不能丢。”
许恒星被说服，认真思考其中的道理。
“来了来了。”谷嘉忽然压低声音靠过来，用英语书挡住了自己的脸，两人顺着指引看过去，见一个老人慢悠悠骑着三轮车过来，在车站对面停下来，竖起了自己手写的牌子，打开录音声音的喇叭，正式开始了今天的生意。
许恒星和许老师对视一眼，混在人群中过马路，自然地走到跟前，一人买了几个包子，老许咬了一口嚼了几下，对许恒星摇摇头。看来今天的包子没问题。
“怎么办，还抓吗？”许恒星小声问。
老许点了点头，走到老头对面，伸手关了喇叭：“大叔，我是这附近的老师，你看我眼熟吗？”
老许对着公交车站还在背书的谷嘉招了招手，谷嘉飞快跑过来，抓住三轮车车头，免得他忽然逃跑。
老头年纪大了，眼睛花，眯着眼睛认真打量谷嘉，一时没反应过来，问：“每天人来人往的，我也记不住。有什么事情，是孩子东西丢了吗？”
谷嘉刚想回答，被老许按住：“东西没丢，是吃坏肚子了。三天前，他在你这里买个四个包子，吃了三个，拉了一天，差点脱水住院。那个包子我尝过了，肉质明显不新鲜，放了不少作料压制异味吧。你得给个说法。”
老头听见“拉肚子”脸色当即变了，嘴里嘟嘟囔囔想逃跑，又听说他是明知故犯，害得学生差点进医院，立刻翻脸：“谁知道他在买的包子就来讹我，我的猪肉都是前一天现宰的，比你家里吃的还要新鲜。”
说着，骂起来，大意是他们欺负他孤寡，故意诬陷他。暴脾气的谷嘉差点揍他，许恒星死死拦住。老许不紧不慢，等围观的人多了，他才指着马路对面问他：“大叔，你看对面有什么？”
所有人顺着指引看过去，见对面是一整排的店铺，装饰华丽，老头子没反应过来，茫然地四处张望。
“每家卖的东西不一样，但你猜每家店铺里共同安装的是什么呢？”老许笑嘻嘻地问，有路人猜测到是指监控，脱口而出，老许点头，继续微笑，“大叔，道德约束不了您的行为，那就用国法。我一会带着我的学生去工商局门口等，到时候工商局上门向商家要监控，我学生是不是撒谎一目了然。到时候你这个没有任何手续的小摊子该如何处理，就不是我说了算的了。”
说着，就要拉谷嘉走。
老头子急了，急忙从三轮车后绕过来，拉着老许的袖子，直接跪下了，把在场的人吓一跳：“你别去找，是我错了。我年纪大想不起来这孩子了，但你是体面人，你说是就是，一定不会冤枉我的。
我七十五了，家里就一个小孙子靠我养，每天起早贪黑赚点生活费，实在没精力弄那些正规的手续，也交不起税租不起店铺，我就是小本买卖，饿不死而已。
那天的包子，我真不是故意的。小孩子玩的时候把插座弄掉了，冰箱里冷藏的东西都坏了，我晚上才看见，好几百块钱，我舍不得扔，本来想着自己吃……可是太多了，我舍不得吃……
我想着，我和孩子吃过了，没怎么样，应该没问题，所以才做了拿出来卖。
我犯蠢了，我们这种吃垃圾都没事的肠胃怎么能和你们的相比……
你醒醒好，放过我吧，别去举报我们，别断我们唯一的活路。”
老人家跪在地上求情，明明瘦得干巴巴的，力气却出奇地大，许恒星和老许两边搀扶都没扶起来，两人越说越伤心，最后在大街上哭起来，老泪纵横。
许恒星和老许面面相觑，谷嘉气鼓鼓地在一旁站着，明显不吃卖惨这套。
“老爷子，你过得不好和你的包子将人吃坏肚子是两回事，一码归一码。”见无法将老人扶起来，老许有些生气了，放开手站直了身体，语气严厉，“我是他的老师，我可以代替他不追究，医药费我可以垫付，甚至还可以给您捐赠点钱帮您养孙子。但这是我的选择，我可以选择这么做，也可以选择不这么做，您不能以此道德绑架我。您日子苦，其他花了钱的无辜路人就活该拉肚子吗？做错事了就承担相应责任，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言传身教养育孩子？”
许老师一番话将周围本想劝和的人都说得羞愧不已，老头子伤心不已，放声大哭：“你们有钱，你们能当体面人，我饭都快吃不饱了，我拿什么负责啊。我那天所有包子都卖完了，都来找我赔钱，把我骨头砸断了我也赔不起啊。我也想当问心无愧的好人，可我当不起，太贵了，太贵了。”
公交车来了，路被围观的人群堵住了，交警跑过来维持秩序，老许被教训了几句，几人帮着老人把车子推到空闲的位置，等到所有人群散去之后才离开。
回去的路上，老许不再说话，面色凝重地走在前面。许恒星和谷嘉跟在后面。
“你们脾气真好，听他说这么多，要是换成我……”见气氛有些凝重，谷嘉开口，还没说完就迎来许恒星的嘲笑。
“要是你，你就因为欺凌老人被拘留，视频传得全网都是。”许恒星补充。
谷嘉不服气：“是啊，我就是不惯着他们。和你没法比，如果是你，你一定泪洒现场，拿出你全部的积蓄帮助他，演绎出人间自有真情在的戏码吧。然后回家一天三碗方便面，吃到营养不良。”
许恒星还真这么想过，但现实不允许，她叹息一声：“我要是有钱的话，我一定这么做。我从小到大都有一个想法：我要在经济独立之后选一个很想要读书，但家境困难的小女孩资助她们读书，看着她们摆脱困境走上巅峰，比我自己成功还开心。”
可能是家庭教育的关系，许恒星从小就有奉献精神，心地柔软见不得世间疾苦，但目前看来，她好像是一直接受帮助的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独立成为能帮助到别人的人。
“是啊，当善人也需要金钱作支撑。”沉默了许久的老许忽然一声长叹，“没有钱什么都做不了。”
“哎呀，老许，你别想那么多。”谷嘉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想要给他做思想工作，被许恒星一把拉回来了，嘴唇无声说出“没礼貌”三个字，自己快步走上前想要劝解，不料老许在路上看到熟人，非常热情地和人打招呼去了，把两人丢在后面。
许恒星停下脚步，看着老许开心和人聊天的背影，担忧地问谷嘉：“他不会因为这件事情抑郁吧。我看到有人拿手机录像了，不知道传到网上会是什么风评。”
“不会，他是四十不是十四，哪来那么多愁善感。”谷嘉一贯的大大咧咧，也认定老许的心被铜墙铁壁包着，“他当初被举报到差点丢工作都没事，这点小事影响不到他。我猜他这会已经在想今天的考试计划了。”
老许已经和熟人说完话了，转头继续向学校走去，完全忘记后面还跟着两个学生，许恒星看着他轻松的步伐，回头问谷嘉：“他为什么被举报？带不了实验班也是因为那次举报吗？”
他看着谷嘉，想从他那里得到答案，谷嘉却含糊起来，问许恒星：“你不知道啊。”
“我应该知道吗？”许恒星有点蒙，飞快想到了自己不安分的爸妈，大惊，“是我家里人来学校闹的？”
谷嘉急忙摆手澄清：“不是。他是被造谣了，调查期间工作暂停，实验班不能没人管，就给了邹老师了。后来虽然澄清了，但因为邹老师教得好，学生认可，而实验班女孩子多，有了相关谣言的他没法再得到家长的信任，就这样了。”
“他现在想搞什么新实验班，也是想证明自己带学生的能力吧。
你不知道就算了，不是什么好事，他应该不想让人想起来了。”
谷嘉三言两语说完，糊弄着许恒星，不想让她继续问下去。
调查期间工作暂停，无法得到女孩子家长的重新信任，是什么诬陷？许恒星想到了近几年频发的骚扰女生的事件，毛骨悚然，她飞快地回忆着她醒来之后和许老师相处的界限，看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
好像没有。许老师虽然爱单独找她，但每次和她说话不是在走廊就是在办公室，并没有一点越界的行为。有一次她想和老许商量事情，顺手关上了门，吓得他闪电般冲到门边将门重新打开，并且花了几分钟苦口婆心教育她男女之间的界限和女孩子与人相处该有的警戒心。
最后，他尴尬地解释：他是男老师，有些话应该是父母教的，她有不懂的事情可以去找英语老师，英语老师乐于助人。
那时候她觉得好笑，现在看来是之前在这方面吃过亏。
苏晓芙将他备注成老怪，但记忆中也并没有一点过分的举止，烦他纯粹是因为他烦人。
“真的是诬陷？”翻完记忆，许恒星已经相信他的品行了，但还是多嘴问了谷嘉一句。
“当然是。”谷嘉一口咬定，对老许的人品极为信任，“我可以以我的人格保证，他只是烦人，绝不犯贱。”
能对一个人的人品进行担保，这已经是十分不容易了，足以见得老许在学生中的地位。但许恒星不是一般学生，她面露质疑地看向谷嘉：“你的……人格？那好像还需要一段时间来观察，我还是去一趟吧，稳妥。”
说完，撒腿就跑。
“苏晓芙，你什么意思？”反应过来的谷嘉在后面追，但两个高中生的书包都在他身上，死沉死沉的，他跑不快，在后面大声威胁许恒星，“你回来说清楚，要不然我把你书包扔了。”
许恒星哪里肯听，飞快地超过老许朝着学校跑去，老许想叫住许恒星，又见谷嘉背着两个沉重的书包超过他，在后面追赶许恒星，他感叹青春正好，活力十足，忽然想到早恋这个问题，急眼了，撒开腿追赶谷嘉，大喊：“谷嘉，你追她干什么？你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