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这李郎官,倒有一奇事,他像从天而降似的,给了她这么好的一段姻缘,又得皇上喜爱,一道圣旨,就给她家拨了百亩良田,爹娘老来得子,又生一小幺,待幺儿长大,自成了百亩良田的地主。」
「李郎官长的,和那天的妖精一个模样,巧兮问夫君信不信神明,夫君说信,因为他是朝中执掌礼祭的官,还负责护城河莲花灯的管理。」
「但夫君不信世上有妖精,更不信巧兮的一番说辞,什么进了混沌之所,遮天的红,蔽日的黑,还有一轮住着嫦娥仙子的月亮……」
「巧兮有些后悔了,自从跟夫君提过这些,夫君就疏远她了,每日忙于朝中琐事,连着一年半载没看过她。」
「巧兮一个人待的又委屈又烦闷,重新动了莲灯许愿的念头,上巳节夜,她和两个侍女化妆成青衣素布,混在热闹的街市,常人都以为她们三个是村里跑来的穷丫头。」
「巧兮记得三年前去的地方,沿着最繁华的主街一直往西走,待到瞧见一处凹进去的港口,那边聚集了成百上千的灯盏。」
「“到了!”巧兮行了好几里路,才赶到头。」
「两个侍女气喘吁吁,擦着额头的虚汗,“夫人好脚力,我们有些吃不消了,那街市上好东西琳琅满目,夫人不曾瞧一眼,我们两个东晃西逛的,耽搁夫人行路了,眼瞧天色已晚,夫人的莲灯怕要排到后面了。」
「巧兮让两个侍女留在原地歇息,好生注意周围的声音,一旦听到什么动静,立刻秉明。」
「两侍女一个蹲,一个坐,哈呼哈呼直喘气,看着夫人的背影落在一条暗色的河线上,河水随风波动,洇出溪溪哗哗的水流声,一个眨眼,夫人的背影突然消失了。」
「“夫人!”」
「“夫人,你在哪?”」
「两侍女急得吧嗒吧嗒地掉眼泪,寻了一晚,不见夫人,一个留在原处死守,另一个回府搬救兵。」
「救兵没搬到,救君搬到了。」
「皇帝亲临,差几百人下水捕捞,没捞着人,却捞着了一网活蹦乱跳的鱼,约莫三百条。」
「皇帝腿一软,差点跪下去,“那灯谜里的隐语,竟是对上了,‘君亡妻存,阴阳倒转,破命之计,以人饲鱼。’”」
「“以人饲鱼……”皇帝在心中默念,想起今日礼祭,李郎官误粘了油料,引火上身,命丧祭祀台,燃成了一堆灰烬,如今李郎官的夫人以身饲鱼,兴许过了今日,李郎官能死而复生,重返人间。」
「这一等,便是二十年。」
「李郎官还是那个李郎官,依然是做官,头衔却更大了,以新科状元郎的身份,入职礼部,升为尚书。」
「而二十年前销声匿迹的李夫人,此刻正在村头养鱼……」
「“那妖精让我饲鱼,我饲了一池又一池,现在方圆百里的村子都知道我这里的鱼质量好,肉质鲜美,然后呢?”巧兮给池里的鱼投着鱼食。」
「皇帝弥留之际,托孤宰相,扶持年满八岁的新皇上位。」
「年号都变了,那个死而复生的李郎官怎么还不来找她?」
「巧兮一手端着食盆,一手扶着老腰,颤巍巍地走了几步,常年待在鱼塘边,湿气重,腰腿总是犯疼。」
「年前送走了娘,世上再无牵挂了。」
「巧兮等上巳节,买了莲灯,到老地方去,打算看看那只老妖精。」
「和前两次一样,妖精把她吸进灯芯,在灯芯里谈话有个好处,隔音。」
「妖精除了面色不佳,唇色泛白,其他的都没变,二十年的光景,对于妖精来说,不过弹指一挥间,倒是她,一下子老了不少。」
「“李郎官已转生,年方二十,现今在礼部为官。”妖精主动提及,怕巧兮骂他,前两次,特别是第二次见面,他被巧兮骂的狗血淋头,没想到世间的女子做了夫人,多成了泼妇,脾气坏得很。」
「巧兮看见妖精一直捂着侧腹,说话时皱着眉头,像生病了,脸也阴白得吓人,明明一张少年人的脸,却一副痨病样儿。」
「“吃鱼!”巧兮从身后拿出两条鲜活肥美的鲤鱼,“你既是妖精,肯定不挑食,肠子肾脏啥的,我也没清理,你看你虚的,赶紧吃鱼补补。」
「妖精看见那两条胳膊长短,大腿粗细的鱼,两侧肋骨疼得厉害,后脊一凉,打了个寒颤。」
「“你怕它?”巧兮扯着苍老而洪亮的嗓门,脸上化开一抹嗤笑,“你一个妖精,居然怕鱼,难怪二十年前,我向你讨法子时,你让我回村喂鱼,哼,你们妖精神通广大,喂鱼不过动动手指擡擡眼的事,却用这苦差事拖了我二十年,见你之前,我还对着河里的倒影黯然神伤,委屈自己人老珠黄,现在瞧见你没出息的样,我有底气多了。”」
「妖精连叹气都懒得叹了,这么多年没见,她还是那个样,从直勾勾骂人的年轻妇人,变成暗戳戳损人的老妪。」
「“以身饲鱼,你懂什么意思吗?”妖精像个叛逆期孙子,遇上了更年期奶奶。」
「“躬身养鱼呗,我没忘,你还打算用这考我呢?我虽老,但没痴呆,还是比你有出息。”」
「“你夫君生前掌管礼祭,你难道没听说过,以人祭天,以牲献神?这以身饲鱼,是同一个道理。”」
「巧兮双眸一颤,“以身饲鱼,是……是用人去喂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