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母说得对,易学就是易母的救星,易学总是能救易母于“危难”之中。
易学一边干着活,一边讲述自己因为太优秀被室友针对的事情。
有着同样经验的易言,给易学支招,“你得和你班主任好好说,让阿妈给班主任打电话换宿舍,不然那个人在你背后使坏招,你都不知道。”
易学却不领情,毫不在意道:“那是你们女生心眼小,都吓死人,我们男生才不这样。”
原来,弟弟说了这么多,主要目的大概有两个:
第一,是想让易母知道自己很优秀,都优秀到被别人嫉妒了,易母需要为他感到骄傲!
让易言知道他这个弟弟是很优秀的!
以前学习成绩差又如何,现在不一样了!
第二,他被针对了,易母需要多可怜可怜他。
搞了半天,易学不是来求助的!
易言多管闲事,还被嘲笑了心眼小。
她被气到了,转身不再说话,专心忙着手里的活,不打扰母子情深了。
年底了,各种APP开始了各自的“年终大盘点”,音乐有歌单盘点,短视频都观看记录盘点,视频网站的吐槽区UP主也开始了喜闻乐见的“每年一度”影视烂片盘点。
易言翻着翻着,意识到时间过得好快,有些精神错乱,明明是年初上映的电影,误以为是去年的。
中午到菜煎饼店吃饭,易母正在和一位阿姨聊天。
阿姨是四川人,嫁到了这里,她人很好,不过生活却没有善待她。
易母切着豆腐,满脸嫌弃,“今天早晨,我去买菜去得晚了,我常去的那家豆腐店卖完了,就随便找了一家,这家豆腐不好,切出来都是碎的,以后都不去他家了。”
“你下次可以试试四川豆腐,四川豆腐好吃,切出来也不会碎。”
阿姨的普通话有着浓浓的四川口音。
易母笑着说:“四川豆腐?你想家吗?”
“想啊!”阿姨坦然地表达自己的思乡之情,“快过年了,怎么会不想家呢?”
阿姨停顿了一阵,又说道:“想也没用,回不去了。”
“是啊,回不去了。”易母感慨道,“爹、老娘都不在了,回不去了。回去了也是客,没用。”
听到这些话,易言想起了去世的易家祖父。
易家祖父出生于1940年,本来是苏南人,出身贫苦,小时候还在地上捡垃圾吃。
由于战乱,一路逃荒,最终逃到了苏北的许城。
小时候的易言知道祖父是南方人后,就问易母:
“爷爷现在还会回苏南的家吗?他会不会想家?”
易母回答得很直白,“你爷都多大的岁数了,跟他同样岁数的都死得差不多了,年轻的他又不认识,回去干什么?!”
易言动了动小小的脑袋思考了一下,好像真是这样。
看到易言,易母对她说:“热一下恁爹昨天做的剩菜,米饭我蒸好了,你盛着吃吧。”
易母和阿姨接着聊起来,“我今天去买菜,看到有卖稻的,1块5一斤,卖稻的有加工机器,加工不要钱,把稻壳给他就行,我买了一百斤。”
一旁听着的易言问:“为啥要稻壳?”
“稻壳留着喂猪,”易母顺带教导易言生活常识,“带壳的叫稻,去壳的叫大米,你知道吗?”
“不知道。”易言毫不在意,“考试不考这个,我工作也用不到。”
她在撒谎。
易言在十年前参加高考的时候,两门选修课之一就是地理。
十年前的高中地理书本上有相关知识,并且教辅上有全国农作物种植分布图,地理考试也有相关试题。⑥
地理课延伸的时候,老师有讲过,什么是稻,什么是米,什么是麦,什么时候种稻,什么时候种麦,什么时候收获,都说过。
易言认为这些是不考的东西,所以没记。
这些知识考试考不到,工作上用不到,生活里是需要的。
“恁这群小年轻只顾着吃,哪顾得上别的。”易母笑着说:“这是生活常识,教你的,你别不耐烦。”
易言不说话,进了厨房。
等菜热好了,易言出来盛饭,看到一个穿着单薄的男生,年龄和易学差不多。
易母问他:“你穿得这么少,冷不冷?”
男生低头玩着手机,嘴里吃着煎饼,“不冷。”
易母问:“你爹嘞?”
男生继续盯着手机,“我不想提他。”
把剩下的菜煎饼两三口匆匆吃完,男生逃离了这里。
易母对易言说起这个男孩,“这小孩是你弟的初中同学,父母离婚了,他跟他妈一起过。
他妈不干正事,出来卖,他爹不管不问,都不知道他吃饭的钱是从哪来的。
你总说让我和你爹离婚,你都不知道离婚后的孩子有多难。”
易言不说话。
吃完饭,易母告诉易言,“今天顾客少,我下午去恁姥家看看,晚上没什么活干,你来晚点。”
易言点头。
易母是家里最小的女儿,老娘和老爹两人轮流住在大儿子和小儿子家。
老爹很久之前就瘫痪了,一直是老娘照顾的。
老娘被查出胃癌后,老爹没有人在身旁照顾,很快就去世了。
易母认为老爹是被饿死的,她曾经给老爹买过一个烤地瓜,老爹抓到烤地瓜不顾烫,直接往嘴里塞。
易母质问二哥,为什么不给老爹东西吃。
二哥反而埋怨易母:“家里老的都不是你在照顾,你买了东西给他吃,他拉在了床上,那床单都不是你洗的。”
易母被气到,每次提起老爹家的事情都很气愤。
“怨我不照顾老人!
我头上那块地一直都是免费给他家种的,我也没收钱啊!
国家给的补贴我也没拿!都是他拿的!
就是为了弥补没照顾老人的事啊!
钱都给他了,他还反过来怨我!”
易母是农村户口,她手里有三分地。
易言第一次易母说“三分地”的时候,以为易母在谦虚。
当她写论文写不下去了,她就想:这书读不下去就不读了,回家种地拉倒。
碰巧,她看到了易母的土地证,上面真的写着:0.33亩。
易言的幻想破灭了,说是“三分地”还真是“三分地”啊!
在老爹的灵堂上,有人对易母道:“我给你讲,要不是恁娘查出来癌症,顾不及恁爹,恁爹还能在床上多瘫几年!”
易母低着头擦擦眼泪,不说话。
姥姥的白事办完后,易母很少回去。
就像易母在家哭的那样,“俺爹俺娘都没了,我没家回了。”
今年在外跑长途的大哥回来得早,易母决定去大哥家看看,和大嫂子聊聊天,也去看看爹娘的坟。
赶论文的易言那里都去不了,困在小屋子里敲键盘。
本来论文就写得烂,得过新冠之后,脑子更不好用了。
写着写着就感觉不对劲,反复检查又检查不出哪里错了。
写论文的时候,易言有种魂在向上飘的恍惚感,仿佛灵魂要出窍了。
这种灵魂出窍的感觉很熟悉。
如果在思考的时候,出现其他声音扰乱了思绪,易言会非常暴躁。
易学打游戏不顺心,不堪入耳的辱骂声从家的一边穿过父母的卧室,跨过客厅,冲到了易言的耳朵里。
那声音铿锵有力,震彻寰宇,易学好像是上了战场的将军在追责似的,用网络脏话疯狂辱骂队友。
本来写不出论文就烦,听到了脏话更烦!
易言起身,来到易学房间门前,敲门,“易学!你小点声!我隔着这么远都能听到你的声音!”
易学回道:“哦,我知道了。”
易言不理解为什么打游戏能打急眼了?!
游戏本就是为了带来快乐的,不是吗?打游戏不快乐,为什么还要打呢?
回到房间的易言继续面对着电脑屏幕,绞尽脑汁思考。
写论文,一个小时500字都算是快的了。
倒是写小说的灵感一个接一个往外冒,恨不得一天一万字。
越是要写论文,就越想写小说,易言只能抽空写一千多字的小说。
最终的结果就是论文的理性逻辑不清晰,小说一股论文味。
易言在作者的话部分留言:可能你会觉得小说有股论文味,因为我在写这一段的时候正在写毕业论文,忍一忍,过段时间应该会恢复小说味了。
大家都晓得,一到学习的时候,任何事物都吸引到学生的注意力。
易言闻着屋子里的菜煎饼味道出神,灰色厚外套吸满了菜油味,廉价的洗衣液根本压不住味道。
她想起之前买洗衣液送的留香珠赠品特别好用,她买回正品,发现留香效果不如试用品。
那股菜油味怎样都遮不住,放弃挣扎,衣物的菜味熏得整间屋子都是菜油味。
她不能嫌弃,正是这份菜油味给她交了读研的学费。
易言看着自己放在电脑键盘上的手,擡起手,低下头,闻一闻。
嗯,是橡胶手套的味道。
冬天里洗菜太冷,易言为自己精心挑选了一副带着加绒的橡胶手套,这样洗菜时就会暖和一些。
易学在用的时候,给刮出了一个洞。
易言带着这副手套洗菜时就会有冷水进到手套里,冰凉冰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