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了你多少次了,不要吃浮食!我们就是挣辛苦钱的人!
你为什么就是不听呢?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会这样。”
易母狡辩:“我又没赚几个钱,其他人挣得比我多了去了。”
都是作恶,五十步干嘛笑百步?
别人做的恶比你多,就代表你没作恶了吗?
她还怪委屈的。
路过人满为患的药店,易言走进超市,她要去买黄桃罐头,还有果汁饮料。
听网络上的专家说,这两种东西有利于减轻新冠疼痛,药可以不买,好吃的必须要买。
买盐的时候没有理会,买口罩的时候稍微买了一点,买黄桃罐头的时候,哈哈哈哈哈那可得狂炫了。
易言回到家,放下东西,特意把N95口罩放在客厅的桌子上。
新冠不是普通感冒,能不得就不得,能晚一点得,就晚一点得。
再次返回煎饼店,易母看到易言,道:“你去买菜吧,你看你自己想吃什么就去买什么,再帮我去超市买四个红萝卜。”
易言拿着纸币去买菜。临近过年,菜价疯涨,素菜钱比得上曾经的荤菜价,荤菜涨价更是没有边。
三个猪蹄要100块钱,同样分量的猪头肉,之前17块,现在得30块。
去超市买蔬菜又是截然不同的景象:去超市买菜萝卜,一毛九一公斤,买了四个大萝卜,总共3毛钱。
易言惊讶道:“萝卜这么便宜!熟食这么贵!”
易母不在意“嘁”了一声,“你在学校里读书,不知道,去年九月份的时候,芹菜直接烂在地里。”
“什么意思?”
“去年芹菜大丰收,不值钱,没有中间人买芹菜,没有买的人,干嘛还要浪费钱找人收芹菜?!那芹菜直接烂在地里了,一大片都是那样。”
易言无言。
社会前进的洪流不会怜悯任何一个停滞不前的人,受过伤的人会被困在过去,曾经有过辉煌的人也会被困在过去。
可能年龄大的人被困在过去,是一种宿命,就像僵化的文艺片一样。
这里是城乡接合部。
这里是煤矿工人村。
这里是被遗忘的地方。
随着新能源得到关注,随着煤炭资源的枯竭,煤矿也逐渐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媒体也很少发表相关事件,除了煤矿安全事件。
矿工好像被人忘记了,煤矿工作到底有多凶险,易言一直不知道,只知道每当电视报道煤矿安全问题时,父亲会淡淡说上一句,“煤矿很危险,一旦发生事故,人就出不来了。”
父亲说出了一句话,面无表情地接着喝酒、吃菜,年幼的易言不懂得其中的凶险。
直到她看了某档综艺④,实景拍摄矿工的一天,易言才明白矿工究竟有多辛苦,有多危险。
也知道了为什么父亲的工作单位会发那么多洗漱用品,为什么父亲身上总是有硫磺皂的味道。
有时,易言会想起易家祖母说过的一句话,“老头子之前遇到过几次矿难,别人都死在里头,他每次都能活着逃出来。”
父亲说的对,易家人没什么本事,就是能活,就是命硬。
易父落座,在油腻的小饭桌上问易言,什么时候毕业?包不包工作分配?然后说起以前。
虽有轻微脑梗,即便医生嘱托了,易父依旧烟酒照来。
易父有着中年男人的倔强,看到桌面的N95口罩,他说:“我不戴,厂里没有几个人,遇不到疫情。”
然后,真不戴。
这种感觉就好像,张欣悦买了雪媚娘给他爸尝一尝新鲜,他爸当馒头吃了。
后来才知道,易父在那一段时间早就得了新冠,他以为那是普通的感冒,硬挺过去了,正常上下班,没有多大感觉。
易母也是这样。
切好菜,易母看到案板上的菜刀,说:“菜刀记得放到旁边,会不小心伤到手。”
易言把刀放到旁边,好奇道:“为什么不用那把带眼的刀?”⑤
煎饼店里有两把刀,一把刀上没有孔,一把刀有孔。
干完活,易言从菜煎饼店回到家里,洗漱完,在床铺上写论文。
易言的房间里没有书桌,只能在床铺上摆一个电脑桌,把书放在小桌上。
凑活凑活过呗,这日子怎么不能凑活呢。
很讨厌回到家里的原因之一就是:没有学习文具,都得现买。
如果没准备好,比如现在,需要书签,大晚上了没有怎么办呢?
易言随手把台面上的澡票一张张撕开,加在需要标记的纸质书里。
看书的时候,时间过得飞快,易言从书里回过神来,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此时的城乡接合部,十分安静,安静到让人感到寂寞。
有种死一般的寂静。
好像全世界只剩她一人。
合上书,在开着电热毯的暖和被窝里躺下。
出现了。
临睡前,她又听到了心脏敲打床板的声音。
咚。
咚。
咚。
……
中午醒来,已经是十一点了。易言来到菜煎饼店,看到易母和其他中年妇女正在闲聊。
冬天太冷,闲来无事的妇女们经常聚在温暖的菜煎饼店里聊天,打发时间。
易母的性格与易父的性格完全相反,她喜欢和别人聊天,喜欢出门到处逛,喜欢新鲜的事物。
一有机会,易母就会和别人聊个不停,粗心的她总是忘记家里的事情。
易父每看见易母在外聊天,就会想办法找理由把易母叫回家,骂易母忘事,不让易母出门聊天。
感受到朋友越来越少,生活范围越来越窄的易母对此颇有怨言,多次对易言抱怨易父有多么的不讲理。
年幼的易言不知道父母究竟谁对谁错,她只知道父母总是在吵架。
受了委屈的母亲,那个朋友越来越少的母亲会找她诉说自己的不易,发泄怨恨。
每当父母吵架,躲在屋内的易言都不敢出声,唯恐父母会把她当做出气筒。
劝架?易言也做过劝架,最终的结果是她成了替罪羊和出气筒。
“我不是为了你,我早就离婚了。”
无人帮助的易言只能模仿童话书里说的那样,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拉开窗帘,悄声地像月亮做出祈祷,希望父母不要再吵架了。
这样虔诚的祈祷连续了一个月。
月亮从未给过应答。
那是易言第一次亲身感受到“封建迷信”全是假的,在心底埋下了唯物主义的种子。
直到承受不住命运的毒打,在“死”过三次后,选择在唯心主义的庇护下茍延残喘。
二十年前的月亮,难道不是今天的月亮吗?
天上的月亮已经死了,地上的人还在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