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招慌乱
落在一个人身体里的雪
从来不被别的身体看见
——《只有一场大雪完成身体的睡眠》陈年喜①
杨炼，秦晓宇编,再低微的骨头里也有江河,太白文艺出版社,2019，第88页。
秋天，整个校园都弥漫着桂花的香气，让人沉醉其中。
再浓郁的桂花香气也遮盖不住易言的忐忑，她在论文写了一半之后，就去见导师了。
有了上次的教训，害怕再被要求重写，所以她这次只写了一半就发给导师了，然后——
嘿嘿~和上次一样，再次被要求重写。
有谁能懂论文重写的痛苦啊——
上次7万字废掉，这次4万字废掉，还要重来多少遍啊！！！！
我究竟是有多差呢？
易言从导师办公室出来，不断怀疑自己。
回到宿舍，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她真的觉得自己黔驴技穷、穷途之哭、哭丧着脸，还没将自己的绝望之情进行倾泻式表达②，就听到了窗外传来的一阵哭喊声。
“我就该死！”
？？？
谁把我的心声说出来了？！
易言推开窗户往楼下看，夏雪茗和张欣悦也凑了过来。
夏雪茗先说道：“谁啊？这么晚了？在楼下哭？”
张欣悦道：“每次有热闹看都是在晚上，大白天容易被周围人拍到脸，晚上天黑拍不清楚，就算被熟人看到了，也能假装不是自己。”
易言很懂，“毕竟情绪崩溃就在一瞬间，冷静之后，就会后悔在大众面前嚎啕大哭的行为，会事后尴尬的。”
女生还在不断哭喊着，“我就该死！画得那么差！别人都能画那么好！就我画得烂！”
可以听到女生旁边有人在劝她，“哎呀，别那么说自己嘛，你的画也很不错啊。”
“根本没有！我就是一个废物！我就该去死！我活着根本对这个世界毫无价值！”
虽然看不见女生的脸，易言听着她的哭声可以想象到泪水铺满了那张绝望的脸。
“到了毕业季了，大家的精神都快坚持不住了。”夏雪茗淡淡道。
张欣悦还是很乐观，“没事，问题不大，没有毕不了业的硕士，咱们努力了，剩下的就看导师了。”
女生的哭声逐渐变小，应该是班上的同学给劝走了。
“今天晚上，这个女生的辅导员应该会彻夜守在她身边了。”易言道。
张欣悦笑嘻嘻：“辅导员每到毕业季都很烦。”
临近毕业，辅导员忙得团团转，不断在学生群里提醒学生查看毕业要求，让学生检查自己是否达到毕业标准，学分是否已修满，提醒大家完成毕业的申请手续。③
夏雪茗补刀，“在辅导员看来，每年都是毕业季。”
“哈哈哈哈哈哈~”易言笑了。
夏雪茗认真地说：“对于我们这群学生来说，每个教育阶段都只有一个毕业季，但是，无论是导师还是辅导员，对于他们来说，每年都有毕业生，每年都是毕业季。”
张欣悦气愤道：“每年都要做毕业手续，辅导员的办事水平还能烂成那样？”
“说真的，有时候真的能被某些辅导员气晕！”易言加入吐槽大军，“我都恨不得把辅导员那些办事不靠谱的事情拍成段子放到网上，话题我都想好了，就叫《辅导员基本功大赛》。”
夏雪茗冷笑，“依我看，分明是献丑大赛。”
“不，是‘谁的后台更硬大赛’。”张欣悦一脸的“讳莫如深”。
真是辛苦了那些凭借着自己的实力考上辅导员编制的人了。④
毕业论文还没搞定，找工作的事情也没有开始，事情的进展停滞下来，无法推进，易言除了焦虑，还是焦虑。
晚上想睡觉，内心的不安导致没办法安然入睡，好不容易睡着了，也是噩梦连连。
现在只是一个摆烂的研究生，就这样子了，难以想象以后工作上班了，那得焦虑成什么样子啊？
易言一觉醒来，发现左眼流泪，有些不舒服，照了镜子，左眼发红，应该是结膜炎。
“我这几天为了写论文，眼睛都得了结膜炎了。”易言对张欣悦道。
张欣悦收拾东西，准备去图书馆学习，“你不知道，咱们学校有位专门做学术研究的老师，他很少代课，就是专门写论文的，学校当初挖他过来就是因为他的论文写得好。
这个老师天天伏案写论文，腰肌劳损，腰痛得不行，有次不小心在家里摔倒，是他妻子刚好在家把他扶起来，不然他就得打电话叫救护车了。”
“啊？这么严重？！”易言诧异道。
夏雪茗放下手里的咖啡杯，“我们专业有个老师，也是天天对着电脑写论文，没注意眼睛问题，最后视网膜脱落了。”
“这么严重？！”易言喃喃道：“那我结膜炎和腰痛，算是轻的了。”
易言吃完早餐后，去往校医院拿药。
校医院特别高级，她第一次去的时候忍不住录了一个视频，那高级的模样像商业广场。
易言用身份张刷卡挂号后，坐到医生面前，“您好，我结膜炎，开点眼药水。”
医生看了看易言的眼睛，“不行，结膜炎属于肺炎的表现之一，你说你得了结膜炎就得被接走了，我给你标其它病症，给你开个眼药水滴。”
“好的，谢谢。”
自从有了肺炎，易言改掉了每年都会得感冒的习惯，她不想被拉去隔离。
易言从校医院里出来，看了看时间，快十一点了，出校门买张彩票好了。
前途未卜，富贵在天。小说不火，找工作的进展为0，碰碰运气好了，说不定就一夜暴富了呢。
眼睛不好，易言给自己放一天假，路过零食店，买一点零食，回宿舍边看电影边吃零食，解解压。
坐在宿舍另一边的夏雪茗正在对着论文认真修改，她在五月份给核心期刊投了论文，最近才被编辑回复修改意见。
“看来这篇关于爱丽丝·门罗⑤的论题确实不错，否则也不会给我回信。”夏雪茗道。“如果论文能够被收录到核心期刊，那我就去读博。”
在发核心期刊极为困难的当下，如果有一篇被核心期刊收录的论文，那么考博的成功率是大大提升的。
在求职困难的当下，读博能够推迟就业时间，延迟就业也是个好选择。
易言在盗版网站上找出了一个想看一直没看的文艺片，没办法，正版影视网站没有。
文艺片缓缓讲述着上个世纪的“下岗潮”，社会的巨大转变，小人物们的彷徨与无奈在沉闷的音画里漂浮。⑥
“下岗”这个词在中国现当代文学里并不陌生，多位优秀作家的众多优秀作品都有所展现。
易言在阅读的时候，只当是过往的历史，在想象中产生同情与悲悯。
她忘记了一件事：世界是一个圆圈，历史也是。⑦
社会的发展是规律性前进，“下岗”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他们头上。
父辈从钢筋螺丝的环境里下岗，我们从高端的摩天大楼里失业。
前几天，温听和她讲，公司进行业务调整，裁掉了很多人，他在李鸿的力保下，只是被降薪。
“只是被降薪，真的是万幸了，虽然比之前少了三分之一，至少还有一份工作。”
易言察觉到了温听的不安，连忙安抚道：“是啊，现在不好找工作，你那工资比我月薪三千强多了，没事，问题不大。”
电影里的人们因为20世纪80年代下岗，我们在2022年下岗。
父辈成为社会变革下的牺牲品，我们成为时代变革里的尘埃。
世界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与其同情别人，不如先可怜自己。
比起天空上的白云，大家更熟悉厕所里的卫生纸。
低头看看手里的薯片，又看看张欣悦分来的“纯手工虾片”。
“这是我山上七食堂的面包店里买的，我看到包装上有‘纯手工’的字样才决定买下来的，咱们一起尝尝好不好吃。”张欣悦的眼睛亮晶晶。
易言吃了一片，陈述事实道：“没怎么特殊的，和普通虾片没区别。”甚至难吃。
夏雪茗尝了几口，“也就你会上当，他说自己是纯手工就真的是纯手工啦？哪有纯手工虾片如此规整的？如果是真的，不得出名了，哪里会在学校里开店？”
这个女人真会“烧冷水”~⑧
天真的张欣悦再次遭到夏·冷心冷面·雪·这个字真没白起·茗的冷嘲热讽。
学校召开学生会议，期望收集并整理学生对学校的意见，以提高学校的教学质量和服务质量。
对于这种会议，班上没有学生会主动参加的，班长让大家的微信群里掷骰（tóu）子,谁的点数小谁去。
易言有预感，这次一定会是她去，因为像这种倒霉事情，早已在她身上发生过无数次了。
果然，她扔出了一个“1”。
班上的一位同学也扔出了一个“1”。
“我的天呐！”那位同学不能接受，在班级群里发出了这条微信。
易言和那位同学再扔一次。
易言扔出一个“5”。
那位同学发出消息：【我不用扔了，我直接去吧。】
另一位同学发了个消息：【我把我的好运借给你】
于是，那位同学扔出了一个“6”。
她感谢那位同学：【谢谢小宝~亲亲~】
看着同学的互动，易言心里没有任何不适，因为她知道老天是不会饶过她的，她知道命运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折磨她，给她希望，然后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得不到救赎的结局。
班长：【这次就是易言去了。】
易言：【OK】
晚上，易言梦见了小时候的梦。
梦里的世界又再一次即将面临毁灭，所有人都登上了宇宙飞船，她上船后超载了。
有人对她说：“你坐下一班吧，我们送完这一班人再来接你。”
易言点头，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城市里，孤魂野鬼般飘荡，静静地等待审判降临。
她知道不会有人来接她的，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人让消耗巨大的宇宙飞船单独往返呢？
她根本不值得。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易言去参加学生会议的路上，看到有人在布置招聘会的横幅。
是啊，十月份了，要校招了。
学生会议上，易言替班上同学转达了一条，要求羽毛球馆对学生开放。
研究生院长困惑道：“羽毛球馆不能让学生进去吗？”
易言还没说话，其他同学就抢答道：“对！以前是能进的，有了疫情之后，负责人就不给学生进了，只让老师进去打。”
有反馈学校巴士开得快的，有反应新宿舍总是漏水的，有问学科教育实习时间的，有问开题答辩时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