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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快乐(1 / 2)

新年快乐

有个围垦地的农夫说过一句话,我觉得很美,“冬天里,我和冬小麦忍受同样的寒冷。”

——《梵高》①

(法)扬·布朗(JanBnc).梵高化世间痛苦为激情洋溢的美[M].武汉: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2018,第75页。

12月31号,许城下了冬季里的第一场雪,小雪花飘了一整天。

学校的青柏覆盖着薄雪,永远的苍绿色和冬季才会出现的雪白色相辅相成。

入冬后,校园里的候鸟逐渐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

它们按照古老的习俗与生命的本能飞往适宜生存的居住地,等到明天春天,它们再度归来。

留鸟则是报团取暖,聚在一起共渡寒冬。

宿舍旁的梧桐树早已只剩干巴巴的树干,偶尔有几只出来觅食的小麻雀停留在上面,灵动地互相交流彼此的观点。

“哪里有吃的?哪里更温暖一些?”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哪里有!”

小麻雀欢快的身影在光秃秃的树干上跳来跳去。

师范类的学校人文气息重,注重约束学生的品德。

辅导员每年都会发信息提醒学生“尊重生命,可以不爱,请别伤害”,学校也会约束学生的行为,不去打扰小动物的生活。

校内的小动物都被喂得胖胖的,猫咪和小狗这样,就连鸟也是这样,它们有时会在学校的道路上闲庭信步,即便有学生走近了也不会飞走。

当然,胆子肥也不代表就是个傻子,它们能精确辨别人类和猫咪,当学校里的猫咪靠近的时候,迅速飞走。

师大依山而建,学校里的鸟种类多且不说,个个“膘肥体壮”。

它们在地上遛弯时的场景,远远看去就像一只只的弹力球在进行弹力测试,飞起来就是一颗颗“发射的导弹”。②

窗外的小鸟是易言的闹钟,她有次睡过了头,幸好被小鸟吵醒了,否则就迟到了。

今天又是被叽叽喳喳的麻雀叫声吵醒的一天,易言打折哈欠,迷迷瞪瞪打开手机,看到班级群里的消息。

班长:【姐妹们,接到学校通知,1月10号清校,大家在这之前离校,离校的时候和我说一声,我登记数据。还要和导师发个信息,截图然后登记离校文件】

看到要找导师,易言大脑一秒钟清醒,从温暖的被窝里“腾”的一下坐了起来,拽起盖在被子上的羽绒服披在身上,掀开床帘下床穿鞋。

宿舍太冷,旧空调制热没有多大效果,易言只能把羽绒服盖在被子上,能增加一点温暖是一点。

在下雪的冬季,夏雪茗保持着早晨七点半起床的习惯,现在已经是上午10点了,她坐在桌前玩着第3298关的消消乐。

“我们班长说,1月10号要清校,”易言发现张欣悦还没起,压低了声音和夏雪茗说话。

“我醒了。”

张欣悦睡意朦胧的嗓音从她的床帘中传出来。

“你看班级群的消息,”易言和张欣悦说话,从衣柜里拿出一双长筒厚棉袜套在脚上,“离校还得给导师发消息。”

“那就发呗。”夏雪茗的无所谓态度从易言的后脑勺方位飘过来。

易言穿好袜子,把脚从座椅上放下,一屁股甩在椅子上:“我不敢啊!”

易言已经很努力地赶完了三篇课程论文,还是没有确定自己的毕业论文研究对象。

前两天见导师被骂得老惨了,她从导师办公室出来的时候,脑瓜子嗡嗡的。

具体被骂了啥,从导师办公室出来的那一刻就忘了,只记得自己被骂了。

张欣悦穿好厚厚的棉睡衣,拿起梳子梳了梳毛毛躁躁的头发,“这有啥的,没事,你只不过是按照学校的规定,和他报备一下,他能说啥,他总不能就在这档口还能骂你。”

夏雪茗发给易言一条微信,“我编辑好了微信,你直接复制粘贴,给你导师发过去吧。”

易言感动道:“老夏,你人真好~”

“yeah,Iknow.”夏雪茗头都没有擡,调出《蜡笔小新》外放声音。

夏雪茗爱看《蜡笔小新》第一季和第二季动画,闲来无事就会循环播放。

她只看前两季,因为这两季画风可爱,之后画风变了就不看了。

除了《蜡笔小新》,她还爱看《武林外传》,就算不看,也要外放声音,当作干活的背景音。

结束了开题答辩的夏雪茗提前进入寒假,开题后的日子整天看电影和综艺,别提有多惬意了。

给导师发完消息,易言坐在座位上等导师消息,其他事情都没心思做。

洗漱完的张欣悦看到易言这幅样子,开口道:“给你说个开心的事情,我昨天见导师,她说开题等到4月份才会弄,3月份要忙研三的毕业论文预答辩,顾不到咱们研二的开题。”

倒霉的事情是被导师骂了一顿,幸运的是,担心了一个学期的开题没有提前。

此时,易言收到导师的微信。

导师:【同意】

标点符号都没有的两个字让易言获得了暂时的快乐,“yeah~我可以暂时愉快的玩耍啦~等到1月9号再回家。”

易言把牙膏挤在牙刷上,做好了这几天的快乐计划,把想看的电影看了,想玩的游戏玩一玩.

天天在图书馆看书,一学期也累了,趁这几天松快松快,回到家可就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一想到要回到那个鸡飞狗跳的家,易言就很是疲惫。

父母的争吵从易言的童年延伸到了成年,年轻时他们会动手,现在年龄大了只吵架。

面对父母吵架,易言从年幼时的恐慌,逐渐变成麻木、冷漠,直到现在的厌烦,听到吵架声会生理性的呕吐。

考研时,易言在外租房,一年的时间里很少回家。在考研成功上岸后,她在租房附近的炒酸奶店找了一份兼职工作。

在外躲避家庭的争吵长达一年,令她产生了幻觉,以为自己对家庭的厌恶治好了,以为自己在听到争吵时不会产生呕吐反应。

她错了。她高估了自己。

兼职的时候,易言在轰隆作响的炒酸奶机前等待酸奶成型,此时来了一对中年夫妻和他们的女儿。

女儿的外貌看起来大概十三四岁,点了一份草莓味的炒酸奶。

易言开始调制酸奶的小料,加入葡萄干、椰果,在搅拌时听到那对夫妻的争吵声,或者说是愤怒的女声。

“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之前说好了你去拿枕头,结果呢!你怎没拿?!”

中年女人紧皱眉头,双臂交叉绕在胸前。

从心理学角度来进行分析的话,这个动作代表着自我保护。

中年男人好像没有听到女人的质问,面无表情,只是和中年女人保持着安全距离。

“你说话啊!我问你话呢!哑巴了?!你说话!”

女人再次大声斥问男人,尖锐的声音十分刺耳。

男人仿佛不认识女人一般,看着易言制作炒酸奶的过程,冷漠地无视妻子。

“你别不说话!你说话!你是聋了吗!”

女人得不到回应,将自己的情绪转化为声音的音量,尖厉的声音超越了轰鸣的酸奶机。

一次次的质问声像一根绳子把易言拖拽回童年。

那是在易言六岁的时候,一家人准备去姥姥家。

易母整理好小易言的衣服,对易父说:“我们先下楼,你把门关上。”

没得到易父的回应,易母习以为常地以为易父只是不爱说话,但是会把门关上。

她拉起易言的小手下楼,刚下了半层楼,易父“噔噔噔”飞速的从两人身旁下楼。

易言27岁了,她想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当时不关门。

易母看着易父的背影,气不打一处来,飞快下楼拽住易父的衣服。

“我不是让你关门吗?你跑干什么?家里的活都是我干,让你顺便带个门都不行吗?”

易母的怒吼声在破旧的楼道里回荡。

易言看着易母把易父拽回家里,“嘭”的一声巨响,门被关上,紧接着屋内传来母亲斥问父亲的声音,伴随着打斗的声音。

幼年的易言习惯了父母的争吵,动手打架还是吓到了她。

易言用小手努力拍打铁皮包裹着的木门,闷闷的“嘭嘭”声混杂易母的嘶吼。

易母在没结婚之前是一个很爱说笑的人,结婚后易父的不言语和漠视几乎逼疯了这个来自农村的年轻女人。

易言的父亲和祖母并不喜欢易母,可以说,整个易家都不喜欢易母。

真是想不明白,既然没相中,为什么要结亲?后来,易言知道易父有精神病后,才想明白。

易言从小就知道父母之前没有爱情。

没有喜欢不喜欢,爱不爱。

只是媒人说亲,男人有一份工作,女人能生养孩子和操持家务,这门婚事就能成。

易母来自农村,有着农村女孩的爽朗性子,说话利落,身体健康,干活力气大。

在易家人看来这些都是缺点,他们觉得易母太吵闹,说话声音太大,太能吃,做事粗心大意。

嫁过来没过多久,易母就打算离婚了。

在一次争执中,易母告诉易言,当她决定离婚时,她发现了自己怀孕了,易父要求堕胎离婚。

她那时才24岁,她太年轻了,她害怕流言蜚语,害怕离婚后被别人嘲笑,一直咬牙坚持这段痛苦的婚姻。

当易言知道这件事后,释怀地笑了,然后流泪。

原来,她本可以不用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她不被这个世界接纳。

她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

自出生的那一刻起,她就是不被接纳的。

如果有人问她,此生最后悔的一件事是什么。

她会回答:选择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她始终认为自己不应该活在这世界上。

可是,这能怎么办呢,都被生下来了,只能活着。

老话都说了:“来都来了。”

人都来了,那只能逆来顺受,偶尔侥幸得个甜头。

她能怎么办?总不能去死吧?!

死亡,不是终点,而是另一个起点。

她不要走上那个起点。

逃离死亡叙事,说回斗兽场。

“如果不是你,我早和你爸离婚了。”

易母总是这样说。

易言从小听到心里,感觉很别扭,却不知道哪里别扭,到底是哪里有问题。

受到排挤的易母在不被接受中日复一日的操持家务。

易母读到初一就不上学了,没有知识。

易言刚生下来,婆婆讨厌女孩,没有人帮忙带孩子,干不了工作。

这能怎么办呢?

还能怎么办呢?

只能这么办了。

未婚时,那个活泼爱笑的农村姑娘在结婚后,在长年累月的嫌弃和劳累中,在丈夫和女儿的不亲近中慢慢变了,变成了一个整天骂骂咧咧的怨妇,怨天怨地,骂这骂那。

当易言在本科学校的图书馆里翻看着张爱玲的《金锁记》③时,她突然很恍惚。

曹七巧,这可怜可悲的女人好像有些熟悉。

多少年过去了,她还活着呢。

多年以来,易母始终有一点没变,她不是一个软弱的人,她受到欺负时是不会退让的。

当丈夫是个懦夫的时候,女人就会变得强势,因为她必须强势。

当易父不关门时,易母抓住易父,和其理论起来。

易言敲门的声音惊到了对面的赵雅琴,她把浑身发抖的易言抱起来,敲着易家的门,道:“别打了,开开门吧,有话好好说。”

敲了一阵子,都没有人回应,只有打斗的声音透过铁皮木门传出来。

年仅六岁的易言觉得世界要完蛋了,她好像又被丢下了。

为什么是“又”呢?

这就要从易母尝试找工作说起了。

人的记忆很奇妙,都说小孩不记事,其实是假的。

易言清晰地记得在自己四岁的时候,易母好不容易在家附近的饮料厂找到了一份工作。

由于易父和易母的不和平相处,易母在孕期情绪极不稳定,可以说,易言从娘胎里就带着对这个世界的恐惧感,与生俱来的懦弱和胆小,让她离开不了易母。④

婴儿在刚出生的时候,存在安全感的需求,一个温暖的拥抱可以带来安全感,一句语气平和的话语可以带来安全感,这些都可以安抚婴儿的情绪。

喜欢独处的易父不亲近易言,易言只能从母亲那里获得为数不多的安全感,以此填补天生的不安全感造就的恐慌,即便易母有时会不耐烦地揍她。

易母去上班总会骗易言说一会儿就回来了,易言察觉到易母的离开就会哭泣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