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以哭，也不敢哭，也不敢说话。
五岁时的易言就学会了忍受，忍耐接受一切痛苦。
不开心、不舒服也不可以说，更不可以哭，要像个木头人一样寂静、无趣，减少给父母带来麻烦，这样才能让父母获得片刻安宁。
只不过，像活死人一样麻木的易言令易母厌恶，她厌恶她的安静，那死人一样的安静令她不安。
直到现在，易言的忍痛能力非常好。
真的非常好。
既然是宿舍聚餐，那就少不了吐槽。
张欣悦把烤肉蘸上料汁，放进嘴里，“咱们师大男女生比例差别太大了，导师们都更青睐于男学生。之前，我师门里有个男生直接复制粘贴其他导师的学生的致谢，我导师还说，‘你什么时候换的导师，也不通知我一声，我就不用那么辛苦给你改论文了。’”
易言曾经天真地以为读到研究生了，就不会有“重男轻女”这种状况了。
实话实说，有些失望，无论是男导师还是女导师都更喜欢男学生多一些，就算男学生论文写得差，哪怕他们再懒散，导师们始终倾向于男学生。
“是不是导师们害怕女学生读到一半结婚怀孕、耽误课题，所以才不喜欢招女学生？”易言联系现实问题，做出猜想。
“我不这么认为，文科不需要做实验，就算结婚生子也不耽误研究。”
夏雪茗对此观点做出质疑，做出另一种猜测：“物以稀为贵，咱们文学专业本来就女生多，都读到研究生了，男生愿意学文学专业研究生的更少，大家都是为了找一份更好的工作才来读研的，文科专业大多去考教师编制或者公务员，相较而言理工科的经济效益会比文科好。”
张欣悦和易言一起点头，理工科比文科更好找工作是公认的。
猪肉、鸡肉和蔬菜都吃完了，张欣悦把牛肉放入烤盘，说：“我师妹说她想做女性文学的研究，我导师给否掉了，因为现在性别问题很敏感，相关的课题做不起来。”
易言道：“现在，女性主义的话题是热点，这个热点就像过往的‘选秀明星’一样，比起思潮更像是商品。小说、电视剧、电影、综艺节目不管多生硬都要加入女性独立的元素，什么‘大女主’‘女强人’‘独立女性’，看到后面发现还是老样子。”
“这群人根本就不理解、也不在乎‘女性主义’，他们知道这个有钱赚，只不过是一笔生意罢了④。卖‘女性主义’的书，说着‘女性主义’的话，顶着‘女性主义’的皮肆意揽财，什么破烂东西都要盖着‘女性主义’的旗号。看都看烦了，女性困境依旧没有解决，还激化了社会矛盾，把女性推向更加糟糕的处境里。”
张欣悦夹起土豆片，易言把孜然洒在碟子里方便她蘸料。
“可能是刚开始吧，每件事情在刚出现的时候都是鱼龙混杂的，就像书上说的‘道路是曲折的，但是前途是光明的’。”
张欣悦夹着土豆片蘸上孜然香料，“慢慢来嘛，最起码，现在有些人开始了解‘女性困境’这件事了，虽然现在路上还很多困难，但是我们一定可以解决问题的，未来一定会更好的。”
易言笑了笑，“谢谢你安慰我，乐观的小太阳。”
得到了夸奖，张欣悦美滋滋地闭着眼睛，擡起小脸，小小地摇晃身子，一副神气模样。
夏雪茗在此时出来制止：“小言，你快别夸了，再夸，张欣悦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易言听了大笑：“哈哈哈哈，我去拿冰淇淋，你们吃不吃？”
张欣悦和夏雪茗点头。
放冰淇淋的冰柜就在小菜区旁边，易言拿起勺子开始挖冰淇淋。
冰柜里温度低，冰淇淋不容易挖成球，就在易言为“挖冰淇淋事业”专心致志地奋斗时，一个温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请问……需要我帮忙吗？”
易言头也不擡，一心死磕冰激凌，“不用，我自己就可以。”
她把杯子放旁边，单手不行换双手，今天非吃到冰淇淋不可。
看到她这幅倔强的样子，男生再次有礼貌地询问。“我来帮你吧，这个不太好弄。”
“没事，我可以的，我没问题，我行的。”易言再次婉拒。
奋力把冰淇淋挖出来，她擡头看一眼声音的主人，别人说帮忙，不打个招呼有些失礼。
还是刚才的男生，几次拿小菜，易言都遇到了他。
他微笑着看着易言，有些腼腆，易言回之以微笑点头，“没事，我可以的，谢谢你的关心。”然后拿着冰淇淋走开。
男生看着易言离去的身影若有所思，之后转身拿走两份小菜，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唉？你今天怎么跑这么勤？”坐在对面的洪亮很是疑惑。
坐在她旁边的高承望说：“你这话说的，平时出来玩，温听哪次没有跑前跑后照顾咱俩，”然后转脸看向温听，“不过，兄弟你这次确实跑得挺勤啊，一会儿一趟，比之前次数多得多啊？”
温听思考片刻，低声说道：“回宿舍再说。”
“到底啥事儿啊？！”洪亮大嗓门喊出来，“你有事跟兄弟说呀！你每次有事都不说，都自己扛，你说出来，兄弟们好帮你啊！”
“小点声，你吵到隔壁了。我回宿舍说，我这回一定说。”温听安抚洪亮的急脾气这样说道。
一墙之隔，或者说，一挡板之隔，易言把冰淇淋放在桌子上，“没有香芋的了，只有这个咖啡色的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咖啡味。”
她尝了一口，不好吃，本着不浪费食物的原则吃完了，“真的好难吃，是不是好吃的香芋味吃完了，为了清存货，所以只放了这个咖啡味的？”
夏雪茗尝了一口，“虽然我酷爱咖啡，但是它着实难吃。”
“我尝尝，”张欣悦跃跃欲试，到底有多难吃呢，“嗯，确实一般般。”
冰淇淋还没尝几口就听到隔壁“到底是啥事儿啊”的声音，易言三人转头看向隔壁，视线被挡板遮挡住了，只能看见人的头顶在晃动。
“刚才那个男的好像一直在盯着我，我几次去拿东西都能碰见他，感觉太巧了，好奇怪啊，”易言回想刚才事情，和好姐妹说道，“他该不会是个喜欢偷窥的变态吧！”
张欣悦不相信世界上会有这么多变态，“你别胡思乱想了，可能是把你当成熟人认错了，今天人那么多，认错了也不稀奇。”
张欣悦的话并不能拯救易言的疑心病和幻想症。
“认错了一次正常，不会一直认错吧？！”易言沉浸在“被害妄想症”的世界里无法自拔，“现在的社会好可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人用手机偷拍你，配上一些混淆黑白的文字发到网上，被网络上的人审判。好恐怖啊！我现在都谨言慎行的，生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对被别人偷拍。上网从来不发表言论，就怕哪句话不对被网暴了。”
夏雪茗点头认同，“我在网上也是只浏览不评论，现在的互联网生态环境太糟糕了。只要观点不是自己阵营的就喊打喊杀，不允许有不同意见的人存在，这很奇怪。社会进步，思想也应该进步，应该更加开放，允许合理合法的不同声音的存在。视野开阔，心胸开阔，就当下的情况而言，反而更狭隘了。”
网暴，并不能“替天行道”，属于违法行为，“网暴”只对有道德的人有用。
没有道德的人具有一种自洽的思维逻辑，他们的世界和别人不一样，他们从不认为他们的行为有问题。
别人无法进入他们的世界，别人的言行也无法对他们作出影响，只有法律乃至是天道才能约束他们。
“现实生活一团糟，上网娱乐却更加恐怖。以前上网是为了躲避现实的残忍，现在倒好了，网络比现实更糟糕，想逃离生活喘口气都不行。”
年龄大的易言像一个疲惫的老年人叹气道。
如今的时代，众声嘈杂，大家都迫不及待地分享自己的观点，像水烧开一样。
可是水烧开了，到了极点，会蒸发。
夏雪茗和张欣悦吃完了最后的菜品，“咱们走吧。”
张欣悦说着往收银台走，“我去付钱。”
易言和夏雪茗一起在后面跟着。
“烦死了，手机的开屏广告真烦人！”张欣悦看着手机抱怨出声。
本来付款的人就很多，开屏广告耽误了收款时间。
“开屏广告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想出来的，真是可恨，祝那个人吃饭永远排不上队！”
易言忍不住骂人。
夏雪茗笑着说：“现在无论什么APP、小程序打开页面都有开屏广告，最恶心的是‘摇一摇’广告，咱们能看见就罢了，盲人怎么办？赚钱赚得良心都没了。”
想起学校的学生信息表，真的让人无语到发笑，表格非常多，打开一个有开屏广告，打开一个有开屏广告，填不完的表格，看不完的开屏广告。
那些广告还不敢点“关闭”，很有可能会直接点进广告页，想要使用程序必须观看广告。
最可笑的是平时反应超慢的手机，稍微触碰到触屏广告，页面就会立即跳转，跟植物人突然下床跳街舞一样。
易言吐槽道：“现在的科技产品在为难人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
张欣悦付完款，易言和夏雪茗一起走出店面，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温听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