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的是，那个小孩就像是傻了一般，被他推倒了也不曾站起来，只是跌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松了一口气，于是问与自己交好的一个士兵，问他是否见到了那个小孩。
不过，对方却给了他一个爆枣，表示让他好好休息，第一次打扫站场都是这样的，有点害怕，有点精神异常都是正常的，何况他原来还是个读书人，完全可以理解他。
毕竟他第一次打扫战场，被吓破了胆，几天几夜都没有睡觉，甚至尿了裤子。
虽然听着同伴的调侃，让他放松了不少，可是只要闭眼，他就想到了那个脸色惨白的小孩，孤独又可怜，就像是自己一般。
于是，他终于没忍住，在分了干粮之后再次走出去，过了那么久，那小孩还是傻呆呆地维持着被他推倒的样子。
他咬咬牙，掰下了一小块干粮。
小孩这才微微地张开了嘴巴，似乎知道吃。
小将叹了一口气。
他又想起了自己那个早夭的妹妹。
或许这是妹妹的亡魂，或许这是上天的旨意，不管她是鬼是神，还是妖魅也好，她愿意跟着自己就跟着吧。
总归不是自己少吃一点。
自那日起，所有人都知道小将精神异常了，总是幻想自己身边有个小孩跟着他，总是偷偷地做出投喂的动作，所幸的是，他脑子还算正常，所有的指令都没有错，派给他的任务也完成得很好。
所以最终，连上级将长都没有说他，只当他真的中邪了。
这个小孩比所有人都安静，比所有人都沉默。
从来不哭也不闹，也不说话，让人觉得她是哑巴。
不过她的皮肤一直都是白白的，没有一丝肮脏。
小将用旧衣袍给她做了一件小裙子，给她扎了两个小辫子。
看着终于勉勉强强算得上是个正常的小姑娘。
她总是半闭着眼睛，低头跟在小将的身后，即便他上阵杀敌也是如此。
他几次将她带出军队，送人，她都能回来。
最终，他只能默许小姑娘跟着自己。
行军艰辛，他一次次以为自己坚持不下来，所幸多了个非人类的小姑娘，所以，好像也能熬。
闲暇之余，他会和小姑娘诉说自己的身世，谈自己的理想。
说也好笑，从军之人，普通士兵卒，大多为了功绩，或迫于无奈，或家庭不能糊口，勉强来刀口舔血活着。
而他，是为了和平，为了保家卫国。
他出身旧国权贵，少年鲜衣怒马，学世家子弟的花拳绣腿，四书五经。
直到北方兵乱，方知政权腐朽，高楼富贵下早就千疮百孔，北方入侵京城，帝无能而逃，权贵蜂拥而跑。
他见老将死守京城，以血尸护城，他见家中女眷家仆，死于逃亡，人命轻贱。
后帝割地求和，耻封北王，暂稳，权贵再次回京，继续享荣华，一品大臣，王室贵族，居然无一人居安思危。
他少年梦想，榜下夺魁，荣耀游街，诗名扬江河，风流一生。
可自那次事变之后，他突然不顾家族反对，弃笔从戎。
家族无一人理解他，只觉得他该考取功名，来日出仕拜官，荣耀家族。
可他终究倔强，祠堂中受杖责，跪三日，终究还是换来一句不管他了，让他福祸自担。
毕竟家有长子，无妨。
后来，他勤练武艺，可等到了军中，到了出征队伍，才知道，一切比想象中还要艰辛残酷。
少年在风沙中诉说自己的理想，他要海晏清河，天下太平。
同行者无不嘲笑，唯有那个别人看不见的小姑娘，认认真真听着他讲的每一个字。
他教她认字，教她说话，日子久了，却鲜有成效，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
他说等打完仗，就给她取个名字，把她放在自己的名下当女儿，反正到时候他年岁大了，也没姑娘嫁给他，正好，他的梦想就是有个可爱的女儿，疼着爱着，不用感知保家卫国上阵杀敌的痛苦。
因为如果是男孩，他肯定就逼他练武护国了。
他的话很多，经常自言自语，好在军中不正常的也不少，周围士兵倒也习惯了，只要不影响行军训练就行。
不过，自小姑娘在他身边之后，他的功绩倒是越来越多，也不断升了级，掌握的权势军队也越来越多。
他用勇气，用不断增长的武力，还有当年学的兵书计谋，一步步往上走。
他最终，成了最年轻，最战无不胜的将军，再也没有人说他有病，只说他身边有神明护体。
他似乎离他的梦想越来越近。
可是，他保家卫国，他的国他的家，却还是背叛了他。
他在前面带兵冲锋陷阵，后方无能的帝王因为怕死，举诏投降。
他浴血奋战，杀出一条血路回家，他的家族却为了保住荣华富贵，一封家书将他骗了回去，将这个敌人最害怕的年轻将军，亲自扣押，送给敌方。
他通红着眼质问为什么时，没有任何人回他。
当他被逼着给敌军首领下跪称臣时，他真的疯了。
他破口辱骂他效忠的帝王，愤然诅咒他出身的家族，与他尊重的家族长辈断绝关系。
最终……只落得一个不忠不孝之名。
那是小姑娘第一次开口和他说话，她拉着他的手，让他“走”。
那也是他第一次看到小姑娘身上那种实质性的漆黑的能量，从整个世界蜂拥而来，带着他脱离束缚，挣脱玄铁链条
周边的敌军一个个倒下，死因不明。
可他没有趁机逃跑，而是摸着她的头。
“你走吧！不要为我杀戮，这种事情，该我来做。”
他神色决然地拔了一把破剑，斩向涌过来的敌军，一路朝着敌军首领而去。
小姑娘就那么一直看着。
她不懂人类的情绪，这一刻却似乎感受到了某种名为视死如归的毅然。
所以她没有阻止。
直到少年将军浑身是血，与那位首领同归于尽。
那时t候，她还不懂死亡。
只记得少年将军最后一眼，看着她的方向，用普通人听不到的声音告诉她，让她别难过，他会一直保护她的。
而后，有一股强大的力量，从死前的少年将军身上抽离，落到了她身上。
等她再次醒过来时，她变成了少女饿。
她“长大了”。
少年将军曾经无数次问她，她什么时候能长大，却又无数次反驳自己——她这样也好，长大了会有更多的烦恼，还是别长大了。反正没关系，他会一直照顾她。
可他离开后，再也无人照顾她，她便长大了。
少年将军和那位首领的死亡，改变了天下局势，乱世愈发走向混乱，也走向终结。
饿在乱世中行走了很久，属于她的故事，在少年将军死后，在她长大后，开始了。
她遇到了以身殉国的绝代公主，她美貌被称之为祸水，带来灾难的借口，亡国之怨，百年不消。
她遇到了乱世行走的儒商少主，他父亲叫他借乱世改变身份地位，让他弃商从政，可终究，机关算尽，不过兔死狗烹，谋士之命，只在未从龙之前。
她遇到了被扶上位的幼童女帝，天真稚嫩，懵懂无知，坐于高位，成为权臣摆弄的棋子，终其一生，无论再怎么挣扎，也无法摆脱宿命。
她还遇到了妄图以法治国，在乱世中宣扬法制理念的法家传承者，可终究，乱世礼崩，法乱，他游离于各国，被轻被嘲，有信者，却无法施行政策，一生郁郁不得志。
她还遇到了无数被困于人生劫难的普通人，终其一生，皆是悲剧，死怨难平。
后来，她在世界的尽头获得了栖木，联合神鸟四方和四位怨灵，建了息怨栈。
从此，世间不平不公的普通人，多了一个逆天改命的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