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江照的眼神往她身后扫了扫,不远处站着个男人，矜贵的模样，看他的眼神却有一种谦和。
他了然,那个人就是她说的叶序吧。
其他人都出去了,她单独和爸爸在房间。
护士把床位升起来，江照坐着和她说话。
“今天不上班吗？”江照尽量平和地与她交流,实际他现在说话已经费力了。
“我请了假。”她给他掖了掖被角。
“工作开心吗？也不要随便请假,你空了再来看爸爸。”
江之也说：“没有随便请，是没用完的年假。工作还不错,事情比以前少了许多,也不经常熬夜了。”
她其实打算立刻离职的。
“那就好,”江照满意地点点头,“我听廖燕说,你还顾着公司里的事。”
“没怎么帮上忙,都是廖姨在操持。但总体稳定下来了,爸爸不用担心。”
“好,”江照掐着自己的指腹，手指藏在被子里。他的手剩了一张皮,不想让她看到。
江照：“你既然想插手公司里的事,就要好好学习，爸爸也可以告诉你一些。”
“嗯。”江之也应下来,手指却失了力气，呆呆地垂着。
他这么说,她就明白了。他在交代后事，他要给她找点事做。见面的第一段对话,就交代这些了，是毫无转圜了吗？
江之也极力压下心底t翻涌的情绪,在正常对话。
父女俩又说了一会儿话，她走了出去。他的费劲，她看得出来。
从病房出来，叶序还站在门口。
“回家吧。”她说。
一路无话，她又什么都没想，就到了楼下。
“叶序。”她解开安全扣，顿了顿，“谢谢你，爸爸都给我说了，你帮了很多忙。”
一整天绷着的情绪，在这一刻差点崩溃。
她又给他说谢谢。
“爸爸让我谢谢你的，”她说。
“不谢。”叶序看着她眼里的红血丝，像火苗一样，“我应该做的。”
“但是爸爸的医疗费。”她没时间拐弯抹角，“我来处理。”
江照刚刚的意思很明显，他不希望因为他的事，让她欠很多人情。
这是他们能负担的事。
知道这样开口，他会有点不好受。只不过现在已经没有心力斟词酌句，爸爸的确就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叔叔的意思？”叶序压着喉头的酸涩。
“嗯。请你理解一下。”
不理解也得理解的。
他双手离开方向盘，无力地苦笑。
“你不要多想，”她安慰他，“他应该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单纯的想在这件事情上算清一点而已。”
她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好像越解释越乱。
沉默许久。
叶序说：“嗯，我知道了。”
江之也下车，独自回了家。
江照趁着自己清醒的时刻，叫来了医生。因为照顾妻子的缘故，他对这个疾病的认知比其他人都要清楚。
他要尽量清醒地生活一段时间，需要医生的帮助。
他原本的打算是在监狱里慢慢死去，现在这条路走不通了。他必须给他的女儿把道理讲明白了，才能安心地离开。
两年前开始转移时，他就知道自己活不长了。
和大多数父母一样，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他想给她留点什么。钱，无疑是最好的。只是没想到竹篮打水一场空，反倒把她卷进来了。
他当时留了后手，所有渠道都与公司作了切割，所幸保住了。这样的话，对她的影响不会太大。
接连一段时间，江之也下了班后，都会去病房坐坐，待不了多久。就像以前无数次放学回家一样，他们只聊一些日常。
这些日常里，有好的有坏的，是真的日常。她不想掩饰什么，也不想添加什么，现在和以前不一样，她没法报喜不报忧。
爸爸希望她独立生活，那就如他所愿吧。独立生活，又不是了无牵绊。
江照的主治医生每两天就和她碰一次头，耐心讲解病情趋势，江之也听得明白，就算是业内顶级专家，也提不出多少治疗方案了。
当下的江照只进行着常规治疗，癌症晚期，激进治疗等同于自杀。靠着镇痛剂和营养液维持着生命。
她看着药单上越来越重的镇痛剂，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爆炸了。
她和他一样，都在进行着慢性死亡。
江照做了全方位基因检测NGS，没有找到适合的靶向药。施医生积极安慰可以申请做临床试验，他有合适的实验室，正好推荐。
江之也没应允，这件事首先要征求爸爸的意见。其次.....还来得及吗？
从爸爸的诊疗记录来看，他尝试过很多方法，一直在积极治疗，然后一次次失望。
而这些，她其实都不知晓。
爸爸的精神也不能说不好，她来的时候都还不错，她走了又是另一幅景象。
因为心中有团火，他一直吊着自己的精神。
她是知道的，停留的时间越来越短，尽量不影响他休息。
爷爷奶奶来了一个星期，又回去了。江照的身体状态脆弱，探望时间有限，爷爷奶奶自认为帮不上什么忙，更不想给她添乱。
如果继续留在这里，是必定要分她的神的。
从医院出来，她绕路去了一家书店。今天阳光很好，书店三层前的落地窗坐满了人，脸上或满足或惆怅。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可能没有表情吧。
在网上搜了搜，这家书店有个图书角，是抗癌专区。站在这里的人不少，比少儿读物的区域还多。
她眼睛扫过去，发现大家的表情都一样，淡淡的平静。
也是，绝望到哪种程度，才会想要来找本“天书”，自学成才。
千挑万选，江之也最后买了本食谱，实际她连做饭也不怎么拿手。
去柜台排队时，叶序走了上来，拿过她手上的书，并排而站。他一直跟着她的，她知道。因为只要她说什么，他好像立刻就能办到。
那么短的时间，她又不傻。他们还在现实的、物质的世界里活着。
“还要买什么？”叶序接过她手上的车钥匙，坐上了驾驶位。
“去趟超市吧。”光买了本书，哪能做出东西来，又不是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