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好远好远,终于,十八楼到了。
她对着楼层号凝望了很久,才点点头,推开门,走出去。
走廊的灯比楼梯间要亮许多,暖光洒在门口,尽头处,简殊背着包站在她家门外。
他们站在走廊两端,对视了一会,直到简殊开口问:“饿了吗?”
祝风这才从一段冗长的虚幻梦境中恍然醒来。
她问简殊:“你怎么来了?”
简殊举起手里的袋子:“外卖骑手,为您服务。”
祝风总算笑了。
*
如果陈一金和顾明澈在这里,他们一定会说,简殊是祝风交往过的男朋友里,最接地气的一个,因为他连给祝风带的宵夜都是加麻加辣的鸭货。
祝风那一酒柜的高级红酒第一次在客人这里受到了冷落,啤酒配鸭脖,俩人点开新一期《规则调查中》,在深夜里看得津津有味。
任谁也看不出来,这个正盘腿坐在沙发上大笑的女明星,就在三个小时前,刚与人生中第一个触手可及的影后奖杯,擦肩而过。
酒过三巡,节目看完了,落地窗外,夜色浓烈得能够映照出人们心中最深的欲望。
祝风把头靠在简殊肩上,更深露重,他们俩共披着一张薄毯。尽管如此,简殊还是能够感受到祝风皮肤上的战栗。
他抱紧了怀中的人,突然问她:“没拿到奖,遗憾吗?”
他是今天晚上第一个问祝风这个问题的人。
媒体没有问,因为冯勤勤严防死守,他们没有机会采访到祝风本人。同行不会问,因为公众人物的第一直觉,就是要避开敏感的话题。冯勤勤不敢问,因为怕祝风伤心。
只有简殊。
祝风安静回想起刚刚在金虎奖现场发生的一切,有种奇异的抽离感。
“其实我到现在都觉得很奇怪,颁奖嘉宾说出全老师的名字那一刻,我反而松了口气。”她的眼神中有些困惑,“我没有自己预想中那么失望,我只是有些迷茫。我好像突然意识到,我太在意这些所谓的奖项了,得失心覆盖了我的理智。”
她擡头看简殊。
“你说,难道我没拿到这个影后奖杯,我就演得不好吗?不是的。全老师是殿堂级的影后,是进了教科书的前辈。我的名字和她放在一起,开奖之前,所有人都不知道我们俩谁会赢。最后我落选了,大家还都说,这是惜败。这难道不是一种最强有力的肯定吗?为什么我还要在乎一个虚名呢?”
简殊问:“那你在迷茫什么?”
祝风想起小宁告诉她的那句话:人生最重要的不是被别人看见,而是看见自己。
她轻声道:“我只是有点生气,生自己的气。外界的声音已经影响到我的判断了,我再次被别人的注视左右着。生气过后,我又开始混乱了,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追逐什么?”
这一夜的败落,给了祝风一记警钟,楚门的世界出现了裂缝,她幡然醒悟,在这个圈子里待久了,她的观念开始逐渐被同化。名利与得失,就是困住她的一道虚幻的海岸线。
简殊抚摸着祝风的头发。
“你看,你已经比我强了。”他笑道。
“我曾经被困在名利里很久。我第一次拿奖,就把新人奖和最佳男主角一起收入囊中,业内都说,我是演艺界冉冉升起的新星。后来,又有第二座、第三座奖杯,慢慢地,有传言说,简殊很有奖运,谁家有想要拿奖的本子,找他演就行了。再后来,我接到的都是冲奖的电影,剧本结构很严谨,起承转合,严丝合缝,典型的评奖作品,宏大叙事,不出错,积极,伟大,崇高。但是失去艺术。
“我就这样被困在一座又一座奖杯里,渐渐消磨掉年少的想象力。你知道的,演员缺乏想象力是一件多可怕的事情,我只能按照程式演下去,燃烧掉我仅有的储备。到后面,其实很多人已经看出来我已黔驴技穷了,我没有机会汲取新的能量,而是夹在奖项之间,被推着往前走。我早就想停下来了,但是他们说,你再演一部,就能赶上下一届评选,拿下这个奖,你就大满贯了。
“大满贯影帝啊,这个名号太诱人了。但是真正拿下奖杯那天,我没有感觉到快乐。相反,站在领奖台上,一股疲惫感冲我涌来,我觉得自己演不动了,心有余而力不足。那一刻,我才突然发现,我其实早已经丢掉表演的初心了。”
说到这里,简殊看向祝风的眼睛。
“那天,我去冼导的工作室,本来是想当面向他辞演《牧羊人》,但是,我在那里看到了你。”
冼长鸣告诉他,屏幕上那个有着琉璃般的眼睛的女孩,叫祝风,是一个新人,长得很漂亮,演戏很有灵气。
“可惜不是科班出身。”冼长鸣叹息道。
但简殊觉得,如果她热爱,她可以在表演这条路上走很远。
因为她的眼睛里,有他没有见过的春天。
“什么是你没有见过的春天?”祝风忍不住问。
简殊拉起祝风的手,笑着说:“大概就是,清晨的鸟鸣,夕阳下的炊烟,空气中的草木清香,新绿的枝芽,村口弯曲的溪流,和溪流边等待的少女。”
祝风的眼睛霎那间点亮了:“是锦里村!”
简殊揽过祝风的肩膀。
“所以,当你迷茫的时候,何不尝试着,回到你出发的地方看看呢?”
我们在人生这场游戏里苦苦寻找的答案,或许就藏在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