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信鸽飞来,程卿云手法熟练地将信纸卷起来,塞进竹筒里。又是一声轻唤,这司家专属信鸽又飞远,展翅而行,愈来愈远,倏地消失在夜色中。
“看够了吗?”
少年笑得温暖,眼睛却微眯下来,额边碎发随风飘舞,有几丝附在他脸颊旁,遮住黑蟹子纹和难以捉摸的眼神。
“看够了吗?”他又对着司步凡方向一问,轻柔的声音随风吹入她耳鼓内。
“怎么?反问我?”步凡压下疑惑和惶恐,挑眉望着程卿云,“私入白守山,私传信件,私做交易。现在我是你的新主人,你这些事情全部隐瞒不说。
用二心侍一主,不管你打得什么算盘,有什么苦衷,仅是这个理由,便足以让你死一百次了。”
司步凡平生最恨的,是背叛,尤其是身边人的背叛。用二心侍一主,程卿云你胆子真的很大。
没看够。但是不得不走。“被她发现了该怎么解释呢?她会相信吗?”程卿云笑着摇头,眉眼微弯,语气竟还带有不舍。
“……”他刚刚是在自问自答?
司步凡杏眼微瞪,也不打算跟上他,只目送着他跳下墙头,与另一年纪更小的男子会合。
步凡从袖中捏出一符纸,自墙头一闪,飞身贴在程卿云背后,他们二人的对话随之传来:
“程师兄,家主交代的事情都办妥了吗?”
“妥了!家主真是多虑了,师姐身经百战,区区组灵自然不在话下。”
“据说最近打仗,不少鬼会趁机越过生死线……”
“他越咱就打!走,小子,我们继续去小巷睡觉去,别被师姐发现了。”
二人交谈着远离小巷,声音越来越小,如同一片落叶没入汹涌江中,再难被寻见。黄符纸飘飘转再次回到步凡手中,因为被使用的原因,已经逐渐自燃起来,灰烬自边缘拓展开来。
夜色还是那么浓重,没有一点光亮,辨不清方向。
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一个小女孩被这夜幕包围。她气喘呼呼的想要追寻正确的方向,手中紧攥着黄色符纸,已被细汗浸湿,软软的塌下来。
四周风声刺骨,如寒针般袭入神经,冰凉难耐。不知名的恐惧包围着她,她颤抖着,奔向不远处出现的亮光。那儿有人逆光而立,气质安稳。
“娘亲!”
小司步凡不自觉雀跃起来,三步并一步般向她靠近,却又感到身体一腾空,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跌落在地,手中的符纸散落成条,落在步凡白衣红裙的巫女服上。
“说过多少次,出门在外,要么唤我家主,要么唤母亲,这般称呼成何体统。”
“娘,母亲,我,我怕。”
见母亲向她走来,小司步凡轻声说出自己的恐惧。手中没有物品可纂,她手嵌入泥土之中,一点点收拢。
“怕就克服,一直躲着永远也解决不了!”想着带司步凡出门训练,随意唤了两只鬼出来,她看到后竟然一溜烟跑了,在这暮色中穿梭,足足找了一个时辰。
想至此,司凌儿皱起眉头,又是一番数落:“你已经七岁了,未来要做家主的人,居然怕鬼,说出去也不怕被笑话。”
“可是母亲,那鬼眼睛那么红,还会法力。我符还没掏出来,他便靠近我了,又那么冷——”
“鬼行的是情感事,你在凡间遇到的,不一定是恶鬼;更何况生死有界,凡间出现不了那么多鬼。”
“在凡间,他们容易失控……”
“还顶嘴是吧?说的你都不记在心里。你不是有家臣吗?不好应对时还有他们帮你。”
望着女儿闪亮的大眼睛,司凌儿长叹一口气,将她抱起来。甫一站立,司步凡咧开嘴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住司凌儿的大腿:
“谢谢母亲!我会努力克服的!”
司凌儿身体比较圆润,除了腿比较纤细外,肚子附近圆圆肉肉的,很软很舒服。司步凡眯起眼睛,踮脚搂住母亲的肚子,恐惧荡然无存。
“手上都是泥土,脏死了,离我远点,要抱抱你父亲去。”
……
随着一声“收”令响起,不久后,那绿衣女子从深巷中走出,将步凡从回忆中拉回。她望着二十岁的自己组灵结束后,随意地整理裙摆,身心皆疲惫。
乌云翻腾,朔风呼啸,那时的她驻足仰头观察天空,又放眼远望四周,思考着什么。
佳道十二年的秋夜很冷很黑,二十岁那年,她也会想起过去的经历,想起七岁那年如深渊般的暮色。
二十一岁那年,司步凡坐在墙头,在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想对过去的自己说:步凡,七岁那年,我们便穿过黑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