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外,白晚秋吃着白晚风带来的盒饭,表情很是阴森。
她的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的旗袍也邋里邋遢,不顾形象地扒着饭,和平常简直判若两人。
她说:“是我大意了。”
“没什么大不大意的。”白晚风揉了揉她的脑袋:“犯罪防不胜防,我们无法预估他们何时何地如何发生,我们的作用不就是将犯罪分子扼杀在摇篮里吗?”
“嗯。”应了一声,白晚秋继续扒拉盒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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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局里,看着桌上的三张照片,白晚秋和白晚童陷入了沉思。
原本白晚童在填完志愿被学校录取后白晚风和白晚秋就要走了,但是今天早上王队突然给白晚秋打了个电话,让他们全家尽快到市局一趟。
他们刚一进门,王队就指着桌上的照片让他们看。
三张照片按照年份由远到近排列,一一展现在他们眼前。
第一张照片的年份实在太过久远,黑白照片已经褪色,但还是能看出照片上那个外国女人与白晚秋神似。
第二张照片也已经有点褪色了,照片上熟睡的黑发女人身上青紫交错,是明显被性虐待过的痕迹,并且这女人的脸与白晚秋几乎一模一样。
第三张照片则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她被人抓住手臂拍照,发灰的浅紫色眼睛里冷漠有余天真不足。
这是白晚秋。
往上数则是夏薇,以及他们的外婆艾薇。
“这三张照片是从他们的据点里发现的。”王队说:“据他们所说,是以前有一个拐子看这三张照片好看,留下来的。”
白晚秋冷静地擡起眼,语气冷漠至极:“把人推进审讯室,我要审。”
五分钟后,白晚风被拉去恢复他们的电脑,白晚秋进入审讯室,白晚童扒在审讯室的双面玻璃外看。
白晚秋看着坐在她面前的上了年纪的中年男人,举起自己的照片说:“这是我。”
男人的脸色一变。
白晚秋又举起夏薇的照片说:“这是我……妈。”
最后,白晚秋举起艾薇的照片说:“这是我外婆。”
“这件事我一定会查到底,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极力配合争取减刑,一个是……”白晚秋压低声音:“在送去监狱的路上被我搞死。”
面前穿着花衬衫、留着半长发的男人瞪大了眼睛,看着白晚秋的眼睛咽了咽唾沫。
这帮人贩子干这勾当已经好些年了,都是前辈带后辈,据花衬衫男人所说,这张照片是他爸给他的,他爸曾经跟着一伙人从东南亚把人拐到偏远山区,后来做过一段时间中间人,现在他也子承父业当起了拐二代。
“那张黑白照片里的女人我知道。”花衬衫男人颤抖着声音说:“那是和我妈同一批被我爸拐来的女人,据说我爸特别中意她,但是看她细胳膊细腿的不能干活就只是睡了一次,最后还是留下了我妈。”
“第二张那个女人是被她妈联系人卖掉的,当时我爸是中间人,看到照片还想让我……”
白晚秋略长的指甲在手心里掐出血痕,手背青筋暴起。
“剩,剩下我就不知道了。”花衬衫瑟瑟发抖。
王建军察觉到白晚秋情况不对,立马找人替了她。
白晚秋出了审讯室,白晚风和白晚童都在。
白晚童似乎想问什么,但是没有问出口,白晚秋径直走向白晚风问:“哥哥……我有些忘了……当年她把外婆关在门外是为什么?”
白晚秋真的不记得。
人的记忆是不可靠的,当机体认为某段太过情绪化,会影响机体正常生活时,就会选择性忘记,这是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
白晚风看着她,说:“因为外婆想把你卖了。”
白晚秋没有说话,开始颤抖、干呕。
白晚风好像早就预料到了她的反应,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
任谁都看得出来,白晚秋恨死了夏薇,在最开始被人指着鼻子骂野种杂种的时候,她的心里就有一种丑恶的情感萌芽。
在那些人口中夏薇是脏的,连着她生出来的孩子也是脏的……
“原来我为了一个想要把我卖了的人,一直恨着我的……妈妈。”
白晚秋从来没想过她竟然会叫夏薇妈妈,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作为受害者,她应该挺难过的吧,她的女儿成为了加害者手中的刀,成为了折磨她的荆棘……”白晚秋呼吸开始急促:“她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不跟我说?”
“因为她希望在你的童年里至少有一个人是干净的。”这个时候白晚风竟然笑了一下:“曾经我无数次想在你针对她的时候告诉你真相,但是她每次都会生气。”
“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吗?”白晚风眼神里满是悲凉:“谁都可以恨她。”
“唯独我们不可以。”
“因为她是我们的妈妈。”
是啊,因为她是他们的妈妈,她明明可以打掉他们,明明可以遗弃他们,但她最后还是选择了最吃力不讨好的方式——养大他们。
白晚风明明提醒了她的……
白晚秋冲出门去。
“白玉!”王建军喊她。
白晚风闭了闭眼说:“我去追她,麻烦你们等会送晚童回家。”
说着,他也冲出门去,留着白晚童和王建军大眼瞪小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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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的佳人巷已经消失,连棵树都没留下,只留下刚建成的一排排房屋,但是佳人巷尽头的墓园却依然在,家人埋在地下泥销骨。
佳人、家人都不复。
雨幕里,夏薇的墓碑前,一点星火在雨中明灭。
江南的雨一直淅淅沥沥在下,像是永远也不会停。
从墓园的高处可以看见远远的山峦隐于雾里,白晚秋坐在墓碑旁,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雨淋湿了,手上的烟差点也被细雨打湿。
她是会抽烟的,就像夏薇一样。
“原来我真的像你。”白晚秋缓缓吐出一口烟,自嘲地笑了笑:“……妈妈。”
她在夏薇的墓碑前抽了两支烟,是夏薇喜欢的草莓薄荷双爆珠。
她不是最讨厌她们的相像吗?可是如今,她亲自承认了她们的相像。
远处的雨幕里,白晚风就那样看着她,捂住锁骨上那颗红痣。
他也不知道如何形容他们一家是怎样的,冷漠、温柔、冷硬、恶毒,好像都是假的……
看着冷漠的人怀着一腔温柔与赤诚,看着温柔的人满腹都是毒药与杀机,看着冷硬的人,却是唯一单纯无害的。
而那个看着恶毒的人,却被误会至深,死后方才沉冤昭雪,终究听不到那句道歉……
这个家畸形又压抑。
是啊,这个家畸形又压抑,可是被困在这个家里的不止他们——也有夏薇。
佳人巷里那棵合欢树是不是又开花了?
红粉的合欢花开在枝头迎着风雨,在江南朦胧细雨里像羽毛一样轻盈,散发着幽幽香气,连这场雨都得到了升华。
心里空落落又沉甸甸的,是可降解的恨与不可降解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