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强打起精神：“你是突厥四王子，本是裴度可汗帐下的一名姬妾所生，你生母生你时难产，是我姑姑万寿公主把你带大的。长乐十年，大殷万寿公主嫁来突厥和亲，那时裴度可汗还是王子，你尚不满四岁。万寿公主怜你无母，将你带到身边抚养。长乐十五年，裴度可汗继位为大可汗，你成为四王子。”
玉嫤看安铎不动声色，继续说道：“你因为得万寿公主抚育，是以精通汉话和中原文化。但是你长乐年到现在，你只有成安五年那一次跟随大王子毗咄到洛阳参加大朝会。那一年大朝会，毗咄要求鸿胪寺安排一百零八舞姬为其跳舞，但你阻止了毗咄，不过在那之后，你见了一个人，是……”
玉嫤还没说完，安铎就打断了她。
“行了，安宜公主。”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玉嫤话一顿，回头看了秋棠秋芷她们一眼。三个人多少露出了这些天事情有转机的轻松，尽管不知道此刻步入营帐内会发生什么。
玉嫤进了安铎营帐，安铎已经坐在主位，他帐内竟然还安排了齐全的茶具，见玉嫤进来，还给她倒了杯茶。
他虽然笑微微的，眼睛里依然有凛冽的冷气，客客气气地把茶放到玉嫤面前：“看来陆寒寻十分信任你，告诉了你不少突厥的事。”
玉嫤微微垂眉：“我是公主，他告诉我是应该的。”
这话让安铎笑了。
他笑倒不是因为玉嫤这话幼稚，他是笑玉嫤说这话时的神态。
安铎参与过洛水之盟，见过大殷摄政长公主楚玉澜的魄力。那个女人同突厥一水相隔，完全在突厥弓兵射程内，却能从容不迫气势逼人，还反过来大骂突厥的大可汗。虽然他在心里一直怪自己父王听信了玉澜的谎言没有攻打洛阳，但也不得不承认那女人是真的扛事儿。
安铎一开始不信玉嫤是公主也是因为先入为主，他原以为既然玉嫤和玉澜是姐妹，那应该都是有些气魄的，最起码不会说话如此中气不足。却没想到就连“我是公主，他本该告诉我”这般本该硬气又理直气壮的话，到玉嫤嘴里都是用温柔的语气说出来。
和楚玉澜全然不同。
玉嫤这般没有攻击力，让安铎松了防备，再开口时他的语气就不太像谈判了：“说说吧，你要跟我谈什么？”
“我要求你放了这些大殷百姓。”
安铎煮着茶闻言一笑，不当回事：“不可能。”
玉嫤又挨了他这么一呛，话又是一顿，她深吸了口气：“我大殷如今虽对你突厥纳贡，但大殷百姓没有理由被你们掳到这里受这般苦楚。你要是把这事做得这样绝，日后大殷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安铎摸着下巴就只看着她笑。饶是玉嫤这般好脾气的人看他笑也觉得不舒服。她倒是想起另一个爱笑的人，只觉得叹息，果然有人笑起来讨喜，有人笑起来就是讨厌。
“公主这话真是托大，即便你是公主，你又不是洛阳城里的那位，就算你不会善罢甘休，你又能做什么？难不成安宜公主你有本事劝长公主对我突厥开战？”
说罢，安铎笑着看她。
玉嫤抿了抿唇。
她其实刚才就看出来了，她说的这些话安铎都没有当真，他从神情到语气都是逗弄的架势。
安铎看玉嫤没了动静，还是笑，又“好心好意”地给她换了茶水。玉嫤看着茶杯荡漾的水纹缓了缓神。
她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想想如今的局面。
其实安铎能这么沉得住气，并不是他不重视大殷，他只是不重视她楚玉嫤——安铎并不觉得玉嫤在突厥境内能掀起多大浪。
玉嫤想到玉澜当初骂陆寒寻的那句话。
等你陆寒寻能打百万级别的仗再说吧。
她又想起陆寒寻同她闲聊时说的那些突厥的事。
始巴可汗在四位可汗中势力最强，和裴度可汗屡屡有摩擦。眼下真珠可汗同大殷交好，吉利可汗在大殷和裴度中保持中立。这几年突厥和大殷虽没有大面积的正面战争，但玉澜安排陆寒寻和江照等人没少干帮着吉利打始巴，帮着真珠打裴度这种挑拨离间的事儿。换句话说，突厥内部也没那么团结。
玉嫤思索一会，擡头道：“安铎，你不要再同我油嘴滑舌了，我不想同你绕这些弯子。”
她如此直截了当，还骂安铎油嘴滑舌，安铎愣了一下，脸上笑容微敛。
玉嫤不为所动，她挺直脊梁：“我知道你精通中原文化，那你应该看过汉书。你说得对，我没有本事劝皇姐对你突厥开战，我自认对皇姐也没有那么大的影响。但要让大殷对突厥开战，其实并不需要我活着去劝说皇姐，只需要一个合适且充足的理由就够了。”
玉嫤望着他，一字一顿道：“我以安宜公主的身份死在你们突厥的土地上，这个理由哪怕逾十年之久，都是大殷对突厥开战最好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