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女有些意外,“……你,看得见我?”
“我长眼不是为了出气的,”玉儿不屑的道:“瞧你这半虚半实的样子,眼珠子还不是黑色,不是妖就是鬼,凡人看不见你,我怎么可能看不见?”
青瞳琉璃眼对上玉儿的绿玉双眸。
“好一个‘不是妖就是鬼’,你呢,你不也连人都不是?”青女看穿了他的本体,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如今更是让她遇到了个算盘精。
一想到眼前的‘玉儿’是算盘,方才各种引人遐想的话,顿时就变成了字面意思,瞬间就没那种‘想入非非’的感觉了。
青女擡手撤去火蛇,四周又只剩下月光,她转身往前走去,“算了,各有各的缘法,你这个算盘精好自为之。”
玉儿抖了抖耳朵,忍不住快步追上,嘴里还在喋喋不休,“喂,女鬼,你是不是看不起算盘,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金贵,我可是整个七襄镇唯一的碧玉算盘,是主人捧在手里怕坏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算盘!”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青女漫无目的的往前走,不知不觉间上了桥。
玉儿从右边绕到她左边,表情从得意变成委屈,“女鬼,你说主人为什么会变呢,我明明是应了他的心愿,生出灵智化作人形,想做他最值钱的宝贝,想每天都被他抚摸,想和他永远在一起……”
“可是为什么主人不但不高兴,反而拄拐去了菜市口,说一枚铜钱握一次手,握了不知多少外人,也不愿如往常那样抚摸我?”
“为什么我越生气,主人就越对我疏离,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青女顿住。
算盘精没收住惯性,连带着往前走了好几步,才后知后觉的倒回来,眼巴巴的看向她,绿玉的眼睛里是茫然,是委屈,是不解,是苦恼。
“你,”青女心情很是复杂,斟酌的问道:“我只问你一件事,是不是你以人形出现在前,你主人疏离你在后?”
算盘精玉儿点头,“是。”
青女没忍住靠桥站定,吹着萧瑟的晚风道:“好你个算盘精,你真的考虑过你主人的死活吗?”
“我怎么没考虑了?”
“你是个碧玉材质的算盘,能在沾染了人气儿后,开灵智化人形,甚至无师自通术法,更是差点砍掉别人的手,可见你的主人非富即贵,又擅长打理账务,最关键的是你主人拄拐行动,可见不年轻了吧?”
“主人今年六十有一。”
“是啊,六十一岁的老头本该颐养天年,结果钟爱的碧玉算盘成了精,化作人形站到他面前,理直气壮的说‘要做他最值钱的宝贝,想每天都被他抚摸,想和他永远在一起’……你主人没被吓出个好歹吧?”
“吓晕过去了,不过我守在旁边,差不多两个时辰又醒了,醒了又晕了。”
“你主人命够硬的,”青女感慨的点了点头,见玉儿仍是不明白的迷糊样,就改口道:“你知不知道,‘人’和‘物’的区别?”
“人有人形,物只有物形。”
“是‘灵’,”青女道:“对人而言,人有灵所以是‘活’的,物没有灵所以是‘死’的,人可以创造并使用物,比如将砖块建成桥,将布匹裁成衣,将木头劈成柴……将玉石打磨成算盘。”
玉儿眨了眨眼,“然后呢?”
“正因如此,‘人’和‘物’之间有道分界线,‘人’永远凌驾于‘物’之上,石桥会被行人踩踏,衣裳会被百姓穿戴,柴火会被填入灶孔,算盘会被不断拨弄,而当‘物’开了灵智化形,就相当于破坏了分界,‘物’与‘人’之间的地位也不再绝对倾斜。”
“这对‘人’而言,是很难接受的。”
玉儿追问道:“为什么不能接受?”
青女反问他,“为什么要他接受?他对你是人对财的喜爱,可你对他却是独占的欲念,甚至为了一己欲念,差点就造下杀孽,别说他是六十一的老头,就算他是风华正茂的二十岁,也未必能接受啊?”
“如果石桥、衣裳、柴火都如你这般,你的主人还能正常生活吗?”
玉儿忽然愣住,不知想到了什么,整个人泄气的瘫坐在地,他努力的张了张嘴,良久才挤出声音,“可我本来,本来就是为了主人而生的,我千辛万苦化作人形,站到了主人面前,你却告诉我……主人根本不想见到我。”
他被痛苦和绝望包围,整个人时而人形,时而化作算盘模样。
青女沉静的注视着,看着他在无尽挣扎后,仰天发出一声长啸。
玉儿再次睁开眼,眼底已是一片通红,神情带着执拗和疯狂,一字一句道:“凭什么,凭什么他不接受,既然做了我的主人,那就该永远是我、的、主人。”
说完,他化作一道流光,飘然远去。
“糟了,是心魔!”青女本想就此离开,可算盘精是因她点拨,而误入心魔的,于情于理,她都不能视若无睹。
月照石桥,石桥下流水潺潺,石桥上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