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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引神魂(2 / 2)

不论是倒地的君珩,春夏秋冬四神,甚至观望的天书,也不由大吃一惊。

司春句芒眼缝彻底睁开,咬牙捏得指骨作响,紊乱的气息连海风都搅碎。

而后土身后的君珩,则有些双目失神,他想起与她分别前,她向他郑重承诺,必会为他找回族人,就当是合作救世的条件。

他从未当真,可她言出必行。

君珩自嘲一笑,不等司春句芒询问,便主动道:“她流下眼泪后,便会陷入沉睡,期间曾现出蛇尾相,等她再度苏醒,既没了青瞳琉璃眼,也失去了所有记忆。”

司春句芒听完,脸上又震惊又恍然。

司夏祝融秉着医者本分,适时开口道:“失去一切,重新开始,看来司春猜的没错,青帝大人言下之意,是说小殿下‘一泪一神魂’。”

一泪一神魂,这才是迟来的真相。

君珩咬牙站起身,身上的婚服像是浸满了血,他面上有多凄惨,心里就有多酸楚。

所以他收了她一滴泪,便是拿走了她的一道神魂,也拿走了她的一条命么?

后土握紧轩辕剑,朗声道:“当务之急,不是细究三滴泪的去向,而是如何让小殿下起死回生……万年前我也曾以身祭石,神识和残魂七零八碎,不也一朝归来了么,既然我可以,小殿下也一定可以。”

“这个还真不可以。”

天书看了一波又一波的热闹,没忍住说漏嘴了,顿时引来数道灼热的目光锁定,吓得他浑身哆嗦,他急忙找补,“那个这个我其实吧……”

“说!”

“我说我说,”天书皱巴巴着小脸,撩起一片衣袍道:“小殿下临消失前,曾以鲛珠粉末向我出手,将我困在了空中,那不是一般的鲛珠,是瀚海的鲛人王珠,天生就能克制我,也就是说‘小殿下用鲛珠抹去了她的存在’。”

天书一口气说到这里,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他没敢左顾右盼,只继续道:“我是天书,举凡落笔便是天意,小殿下逆天而行抹去存在,无异于自断因果,没了因果牵绊,她会消失的,她会彻彻底底消失的……”

她会成为世间的不可说。

会消失在所有人,所有花草树木,所有神鬼仙妖的记忆里,仿佛这片天地,她从未来过。

后土不可置信,“小殿下她,为何如此?”

天书声音低沉的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我意识模糊前,曾听小殿下说‘她想搏一搏’,我问她‘搏什么’,她说的话我没听清,但我识得口型,像是在说‘搏……命’。”

“我竟不知,小殿下搏什么命,值得她不惜送命?”

电光石火间,两道声音异口同声道:“是阿鹖!”

天书抖了抖耳朵,看着开口的司冬玄冥和君珩,小脸上满是疑惑,“为什么是阿鹖?”

司冬玄冥看了眼君珩,眼底有几分异样,像是没料到君珩也能猜到这点,于是轻轻点头,示意君珩先说。

君珩道:“搏命,要么搏自己的命,要么搏最在乎的命,她既然动用了鲛人王珠,必然是为了后者。”

天书看向他,“可是有什么区别呢?阿鹖与小殿下是魂契共生,小殿下一旦……那什么,阿鹖也会跟着……那什么的。”

不是他不说‘身死魂消’,而是五神和君珩的眼神太可怕,他只能识趣改口。

君珩又道:“两仪共生阵,的确能同生共死,但她撑到了巨灵古鳌身死,又特意遣阿鹖去送信,足以说明她寻到契机,拖延了魂契共生的效果……恰巧,八玄幽都能隔绝生机。”

“可拖延了又能如何,小殿下不还是……那什么了?”

“巨灵古鳌掀起天灾,使得苍生受难,小殿下与青鸟阿鹖合力诛杀巨灵古鳌,是救世的功德。她主动抹去存在放弃功德,而只要阿鹖能撑到魂契失效,这份功德非她莫属。”

“可小殿下自断因果,与她相关的人和事都会被天道抹去,何况阿鹖同她是两仪共生阵成的魂契共生?”

“是吗?”君珩反手指着自己道:“如你天书所言,你面前的五神也好,我一届凡人也罢,都与小殿下息息相关,我们怎么还没被天道抹去?”

天书:“!!!!!”

他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在各种猜测里终于悟了。

小殿下根本就是在赌,她赌的就是天灾会引起乱象,尤其是八玄幽都轮回的乱象。

譬如无数枉死的新鬼,到底是去投胎,还是被送回肉身;譬如无数丧命的龙族,他们因结万龙网阻拦巨灵古鳌而死,是死后飞升,还是轮回转世。

一切的天灾人祸,都堆在八玄幽都,当万千生灵的轮回紊乱时,天道也会无从下手。

司冬玄冥声音清冷,像是终年不化的雪,幽幽补充道:“小殿下留在人间,完成两仪共生阵的夺寿惩罚,同时掩护阿鹖躲入八玄幽都,在乱局之下谋一线生机。”

“这便是小殿下想搏的……阿鹖的命!”

天书又是打击又是震撼,喃喃着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都到了那种时候,她竟想着要护住阿鹖么?”

素来只知道死板记录的天书,第一次被这种陌生的感觉笼罩,他小脸皱了皱,找不到合适的描述,只能迷茫的道:“所以,这就是所谓的‘情’吗?”

可天道无情,太上忘情。

天书生来便是如此,它是天道运行的记录者,是沧海桑田的见证者,是缘聚缘散的旁观者。

君珩目光幽深,“你说的‘她会消失’,总该有个时限吧?”

其余五神也齐齐侧目,盯得天书毛骨悚然。

天书叹气,“论理,青女殿下抹去存在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消失了,只是论情,她牵扯到了太多因果,一时片刻无法斩断,所以诸位还能记得她。”

“七日,天书只能拖上七日……”

又是一道身影出现,豁开手中扇子接话,“什么七日?我们八玄幽都讲究的是‘头七’,人死之后第七天,可以还魂返家一次,说起丧殡习俗,这里面大有讲究……”

司春句芒眼皮耷拉下来,没好气道:“你来做什么?”

“同天庭抢人呐,”冥君那叫一个理直气壮,他先是走到后土面前,“后土掌五行之土,与其上天受封远离大地,不妨入冥界成为幽都尊神,如此也能前缘再续。”

司春句芒/司夏祝融/司秋蓐收/司冬玄冥:“……”

四神脸色齐齐一变,什么叫做和老大‘前缘再续’?

后土用眼神阻止他们的异动,她自然心知肚明——冥君所说‘前缘再续’,不过是意在她‘借孟婆身体重生’,八玄幽都没了孟婆渡魂,终归是有所不便。

“冥君好意,后土心领。”

冥君浅浅颔首后,又看向凄凄惨惨的君珩,“云岛主,本君当初见你第一面,就曾说过t‘你与冥界有缘’,云岛主不妨考虑一下,八玄幽都虽然晒太阳不方便,但回人间可比天庭方便多了。”

君珩从恍惚中抽离,哑声道:“冥君找错人了,这里没有什么云岛主,只有普普通通的君珩。”

话音刚落,仙云罩顶紫气东来。

两排天兵率先开道,太白金星落下云头,展开手中金灿灿的圣旨宣读。

大意是天地大灾后的论功行赏。

后土重新归来,剑斩鳌足鼎立四柱,封“大地之神”,居九华玉阙,统辖三十六土皇,主宰大地山川和节制劫运。

蓬莱岛主云渺,识破同门阴谋诡计,又与人间九爻门合力打开昆仑古阵,护佑天火肆虐的人间,此番功德……

君珩一步一步后退,等太白金星还在朗声宣读时,他已经退到了天书身旁。

天书也很惨,头发被削了好几撮,人形的腰带断了好几处,两只手都忙着拎衣摆呢,冷不丁被君珩拍肩膀,天书‘咕咚’咽着口水。

这人想干嘛?

天兵天将还有天上神仙都在,难不成想当面削自己?

君珩不动声色的传音,让天书眼皮跳了跳,却还是憋屈的翻找衣摆,鎏金墨色的字迹,都是天庭各处空缺职位。

天书瘪了瘪嘴,这人着什么急啊,听完旨意不就知道了?

君珩没理会他的龇牙咧嘴,扫过天书衣摆后,当即一口血重重吐出,踉跄着向下昏倒,幸好被冥君和司冬玄冥接住。

太白金星正念到‘即日便可飞升成仙……’,谁知正主这般体力不支,只好暂时中止宣读。

司夏祝融正要出手诊治,谁料君珩对他垂眸,微不可查的做出了反抗的动作。

司夏祝融反手整理着自己的衣袖,顺带拦住了热心的后土老大,这小子此时吐血,必有所图,不急于一时。

见正主睁着眼缝,太白金星打算接着开念。

“仙官且慢,”君珩惨白着脸,气若游丝道:“天帝陛下隆恩,君珩不胜荣幸,只是这一战失了太多同门,往后清明寒食,中元寒衣,总该为他们上柱香,天太高了,来回总有些不便。”

他说的委婉,但言下之意却很直白。

太白金星捏着圣旨,和气的面上带着凝重,“你可想好了?”

一步登天的机会,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君珩抱剑一礼,“上古招摇山是我的故土,愿领山神之职,护一方百姓安宁,无怨无悔。”

太白金星略带迟疑里,后土娘娘应声道:“后土既掌管整个大地,大地上的十万大山亦属本神麾下,区区一处招摇山神,我还是封得了的。”

她握着手中乔木枝,对着君珩轻轻擡手。

星星点点的光芒洒落,君珩只觉浑身一轻。

飘渺仙气将他包围,修复着他破败不堪的身体,于他的眉心落成浅金纹印,等他若有所思的睁开眼,已然成为了招摇山神。

天书大笔一挥,在衣摆上落笔,“后土娘娘亲自封神,名正言顺,招摇山神既定。”

乾坤定笔,天意已成。

君珩眸光大亮,浑身气势陡然一变,像是出鞘利刃,带着斩天劈地的锐气道:“天地可鉴,日月为证,招摇山神君珩在此立誓。”

山神的声音响彻天地。

“此后我招摇山,自断天机,神鬼莫入!”

正捏着乾坤笔的天书,突然感受到浓浓的背刺,小脸一下就垮了下来。

至于收回乔木枝的后土,则眉眼含笑,与四时之神眼神交汇,颇是满意君珩此番行为。

天书说七日之后,小殿下会彻底消失。

不会被记得,不会被提起。

那君珩就反其道而行,画地为牢隔绝天机,只要他守在招摇山,怎么想怎么念都是他一人之事,与天无关!

传旨的太白金星见事已落定,与五神一礼后便回天复命。

天书气鼓鼓的攥着衣摆,怒斥,“人心叵测!”

君珩慢悠悠的回眸以对,颔首,“天道无常!”

一天书一山神,堪称棋逢对手。

天书跺了跺脚,他乃天道化身的书灵,何曾遭过这般算计,当下脸色变得阴沉,气场也瞬间一变,引得后土微微侧目。

“天书还有何指教,若没有,本山神就要赴任去了。”

君珩边说边转身,却被天书的话镇住,“山神大人就不想知道,为什么你能从昆仑古阵脱身?”

“都道是‘青帝观阴阳而创八卦’,小殿下身为青帝之女,虽不擅占卜,但天生就会破阵,山神大人有她一滴魂泪,便是无师自通破阵之道。”

真相直白又诛心,让君珩咬紧牙关,黯然僵在原地。

天书满脸得意,周身散开层层灵力丝线,“七日时限,能否让小殿下还魂复生,天书拭目以待,诸位,告辞!”

青溪春水,白云入山。

后土与君珩站在招摇山下,望着烟云缭绕的荒山,后土叹了口气,伸手递给君珩锦囊。

“招摇山石被采去补天,灵气所剩无几,寻常的花草树木无法生长,倒是招摇山独有的迷毂花,既能生根发芽,又能吞吐灵力,滋养一方大山。”

“这里,是迷毂花种。”

君珩伸手收下,正要道谢时,被后土伸手阻拦。

“不必谢我,这些花种是我从八玄幽都带来的,原是小殿下的法器浮游花所化,盛开在八百里黄泉路边,像是一团团烈火般耀眼,引渡着无数经过的亡魂。”

后土右掌心微动,幻化出黄泉路的景象。

君珩看的目不转睛,也越发握紧了手中锦囊。

后土又道:“生命实在是奇妙,哪怕是一花一木,也蕴含着自然之道,同样的一株花,长在人间是迷毂花,开在黄泉是引魂花。”

火红的引魂花无边无际,在后土即将撤去法术时,某处引魂花丛中,正趴着只埋头不动的青羽鸾鸟,透着孤独绝望的气息,君珩眼神一变,“那是……阿鹖?”

后土点了点头,“阿鹖虽然撑过死劫,但毕竟悲伤过度,已陷入了沉睡。”

君珩眉眼坚毅,他什么也没说,又似乎什么也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