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明白也没关系,我想要的……都会有的。”
阳光瞬间消失,场景也变为某处山顶。
陡峭的崖壁上,男子腰系绳索足尖借力攀爬,背着背篓腰挂葫芦,而胳膊粗的麻绳被凸起的山石摩擦,怦然断裂开来,男子尖叫着从空中坠落。
巫祝少女纵身跳下,来了场英雄救美,将男子拦腰带回山顶,许是经历了一场生死,男子死死环抱着女子腰身,脑袋还扣在人家姑娘肩膀上。
山风吹起两人的衣角和发丝,酥酥痒痒的,好似吹到了彼此心底。
一旁看戏的青女:“……”
等等,男的有些眼熟?
“怎么又是你呀?”巫祝少女推开男子,好奇又无奈的道:“你怎么这么冒失,差一点就没命了?”
男子蹲坐在地,惊魂未定的喘着气,等掐着脸颊吃痛起身后,才看清少女长相,他激动的道:“姑娘,竟又遇到你了,方才……是你救得我?”
崖壁上,断截的麻绳正随风飘荡,另半截还在自己腰上系着,他懵懵眨眼回忆,“我,你……”
少女背t后的指尖闪过光芒,幻化出另一根粗壮的麻绳,“我什么我,你什么你,我可是猎户家的女儿,救个人还不是轻轻松松,不过你上次也救过我,咱们就算是扯平了!”
“嘿嘿嘿,”男子挠着头,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谢,又特意解释道:“我,我只是采了一株、一株难得的……金线莲。”
说起药材,他卸下肩上背篓,边检查边滔滔不绝道:“这可不是一般的金线莲,是上了年头、品相绝佳且开了花的金线莲,能做药铺的镇店之宝,有价无市的金线莲!”
背篓盖子牢固,金线莲也被安置在木盒里,保存完好。
少女看向红木盒子,里面的药材上白花下黑叶,叶片长着金黄色网纹,正应了‘金线’之名。
“你这人真有意思,上次见面的药粉中有七叶一枝花,这次又是为了采金线莲,还正好都能解蛇毒,你莫不是上辈子被蛇咬过吧?”
“姑娘说话真有趣,”男子笑出大白牙,抱拳作揖道:“对了,在下是万柳城的采药人曾青,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曾青!!!!!!
青女深吸一口气,站在两人中间,手指不知道该点哪一边。
万柳城,采药人,曾青。
不就是当初造成万柳城覆灭,沦为鬼城的罪魁之一,那位不见其人不知相貌,但却做了城主妹婿,在大婚之时被报仇的巫女带走,自此下落不明……不对,上次与崔判回万柳城时,那尊城内开裂的石像,似乎就是曾青。
眼前似乎拨云见日,青女猛然擡头,青瞳琉璃眼从曾青移向巫祝少女。
如果他就是曾青,那么她岂不就是那位可怜的,被骗走心头血的无辜巫女?
等等,那位巫女叫什么名字来着?
青女一拍脑门,越是关键时刻她越是想不起来,可不知怎的,她就是感到一股违和。
少女浴血重生,又有着雷霆手段,‘痴情女子负心汉’这种桥段,不可能在少女身上上演,因为‘负心汉’这种存在,是不配活着站到她面前的。
山顶上,少女双手交于身后,笑的灿烂。
“还真是个老实人呢?喂,你难道不知……一个人的名字,与其血肉相连魂魄相依,轻易不能告诉旁人的,小心会被诅咒哦。”
“事无不可对人言嘛,姑娘又是我的救命恩人,只要行的端坐的正,何惧什么诅咒。”曾青长着单眼皮,可他眼睛亮晶晶的,很有辨识度。
他大手拍了拍背篓肩带,豪爽又赤诚的保证道:“等回头卖了药材,就将一半银钱送与姑娘,谢你救命之恩。”
少女收回视线,无趣的扁了扁嘴。
“这样吧,如果有缘再见,我就告诉你我的名字。”银铃手镯轻晃,曾青失神垂首里,被少女施术送下了山。
眼前场景再度变化,山中树木染上秋色。
天气有些阴沉,曾青背篓里放着把油纸伞,在山间茅屋处寻到了少女,便大声打着招呼,说是来送卖药银钱的。
巫祝少女打开篱笆,请他到前院石桌处坐下。
曾青抱着竹筒杯喝水,许是赶路口渴,一口气喝了好几杯,喝到忍不住打饱嗝,石桌旁的青女和巫祝少女都低眉忍笑。
“不好意思,我,”曾青又红了脸,手忙脚乱的从背篓里翻找出钱袋子,“这是卖金线莲的半数银钱,姑娘且收下傍身,往后便是下山去买块田宅,也是足够的。”
少女接过钱袋子,指尖摩挲出细微粉末,飘散在空中。
未几,她反手指着鼻尖,“既然重新见面了,我也说到做到,我叫竹月,竹子的竹,月亮的……”
‘月’字还没说出口,少女就眼神发虚,眼前的指尖在重影打旋,不等她定神细看,就昏倒在了石桌上。
青女惊得站起身来,只见曾青定定的看着石桌,神情既扭曲又冷静。
“我记下了,你叫竹月,竹子的竹,月亮的月。”
“抱歉了,竹月姑娘。”
“我只是,只是想借你点东西……”
他颤抖着将竹月抱回屋中,屋门‘吱呀’着关上。
青女掀开一道窗缝偷瞄,见登徒子轻解少女罗裳,喉头还难耐的动了动,就有些耳根发烫的缩回脑袋。
这种风花雪月之事,她实在不好细看。
只是人不可貌相,那曾青瞧着正气凛然,私下竟如此色胆包天!
屋内的曾青并未同寝,而是拔出一方匕首,朝着竹月心口刺去,竹月痛苦的闷哼声传到屋外,青女一脑袋撞到柱子上,想要猫着腰走远点,却还没拐过弯呢,就听见房门被打开。
曾青衣衫凌乱,头也不回的狂奔离开,连背篓也忘了拿。
“这……”青女目光游离,脚尖踢了踢柱子,“是不是太速战速决了?”
忽有血气阵阵,她提着裙摆直奔屋内榻上,见竹月心口的衣裳已被染红,正不住往周围晕开血色。
青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倚着床柱坐下,喃喃道:“他要的,竟是你的心头血。”
巫女的心头血,可治万柳城主之妹——崔鸣珂的心疾。
竹月心口滴血,面色苍白,昏昏沉沉着不见苏醒。
“不对,寻常迷药怎么可能将巫女迷晕?”青女伸手试探她的鼻息,后知后觉走出屋外,看向石桌上的钱袋子,其附近簌簌落下一层药粉,竟是似曾相识,“这是,巫族的迷魂药?”
当初在巫族过副本时,阿妖曾用咸池给的迷魂药,将那时的巫祝昌容迷晕,然后冒名顶替上了舞雩台。
巫族的迷魂药!
能在这个时候帮助曾青,反过来算计竹月的,还能有谁?
记忆陷入黑暗,只有声声狞笑不绝于耳。
“哈哈哈,巫祝受了情伤,又失了心头血,往后还如何张狂?”
“族中降生了新的巫女,等她们稍稍长大,便请巫祝传以祭神舞。”
“毕竟曾青那傻小子,替我们多取了点巫祝的心头血,正好用来施展傀儡禁术,往后巫祝就乖乖听话,首先把面纱戴起来……哈哈哈哈,真乖!”
是葆山十巫的声音。
青女在黑暗中回过神,应当是除了巫姑绿云外,其余九巫的声音。
所谓一报还一报,前有竹月杀尽族中巫女,确保自己独一无二的地位;后有九巫借外人之手,一举控制竹月!
而万柳城的真相,竟然是巫族自己人博弈的牺牲品……最大的苦主根本不是巫女,而是崔城主,崔柳儿乃至一城的百姓。
难怪崔城主能被冥君收入麾下,以生前功德成为八玄幽都的四判之一,执掌勾魂笔的蓝衣崔判。
正是因为他代妹剖心破局,生前施出一颗善心,死后为万柳城寻到转机。
青女在抽丝剥茧,推测出往事真相时,耳畔响起忍痛喘息声。
竹月咬牙切齿道:“想控制我,也不怕我拼死一搏,便是魂飞魄散,你们也休想得逞!”
双方陷入僵局,少女已经气息奄奄,九巫不得不退一步协商。
竹月挣扎着,说她咽不下这口气,要见曾青一面。
黑暗中,一道城门缓缓打开,青女跟随竹月进入万柳城。
此时的万柳城当真是富庶繁华,车如流水马如龙,百姓们挂着笑意涌向城主府,想要凑一份喜气。
城主嫁妹,良缘永结。
就在新人对拜的时候,竹月捂着心口,一步步走入喜堂,“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怎么能忘了拜我这个救命恩人?”
新娘盖着红盖头,然而新郎却是束发戴冠,一眼就能看见来人的,新郎心跳如擂鼓,心虚后怕之下,手中握着的红绸飘然落地。
无声胜有声。
“毕竟,没我的心头血,你拿什么救心上人,又怎么做城主的上门妹婿,此后富贵荣华呢?曾青。”
竹月的话,像水入油锅,炸得满堂喧哗。
崔城主倏然起身里,竹月已袭身近前,一掌掐住曾青脖子,她忍着心口剧痛,声音凄厉刺耳。
“我竹月舍身起咒,诅咒万柳城所有百姓,皆生崔小姐那般心疾,尝遍万般苦,受过万般难,三日后太阳落山时,便是你们的死期。”
笑声卷着风声,淹没了喜堂。
等到一切平静后,新郎已不见身影。
青女跟着竹月视角,看着她掐住新郎飞身落下,正巧落在城门内,那个石像人的附近。
一切就像是命中注定,竹月怒目而视着曾青,“我这人最讨厌被算计,尤其是我命悬一线,你缔结良缘这种……天大的不公!想踩着我的命,登你的通天梯,做梦!”
曾青窒息到脸红,额头青筋暴起,眼底撑开红血丝,不怎么有新郎的风度,反倒极其的狼狈。
他张了张嘴,像是有话要说。
竹月闭了闭眼,t松开几分掌心力道,傲气的施恩道:“给你一个留遗言的机会。”
曾青大口大口呼吸着,不错眼的盯着竹月面庞,眼底的爱意浓得化不开,让青女微微蹙起眉头,可竹月根本不在乎,人之将死惯会装模作样,这一套可骗不了她。
“咳咳咳咳……我只求你咳咳,饶过一城百姓咳咳咳……”
“泥人也有三分脾气,菩萨低眉金刚怒目,你凭什么要我慈悲,我要你化身石像,永永远远留在这里,看着一城百姓吃尽苦头,看着你的心上人生不如死。”
她咬破指尖,血指点在曾青眉心。
曾青浑身一震,只觉眉心处撑开蛛网,所过之处他便没了知觉,而青女的观望视角里,他生生变作了一尊石像。
一尊神情悲苦,面颊带泪的石像。
而竹月则在七窍流血里,踉跄的传送回葆山石屋,她舍身起咒,咒术灵验的同时,她的性命也不再属于自己。
就在九巫在屋外开阵,要抽取她的魂魄,好注入木偶里锁魂,受他们差遣调派时,巫姑绿云抱着个六岁小女孩前来,一把将女孩推入锁魂阵中。
女孩魂魄被生生抽离,肉身软软的倒在地上。
九巫猝不及防,合力撤阵的同时,巫姑绿云将女孩肉身送进石屋,“竹月,她叫咸池,生辰八字极好!”
竹月的魂魄入主肉身,在秘术的催动下与咸池相融合。
原本是天衣无缝的计划,谁知等咸池睁开眼,才发现什么也看不见。
倒是她感觉到手背上有刺痛,隐隐有毒虫的气息,可奈何身体太过虚弱,两眼一翻就昏死过去。
青女俯下身,看着咸池左手背的两个血孔,她笃定的道:“蛇毒!”
原本蛇毒也不难驱除,只是石屋外,九巫计划落空,又与巫姑绿云起争执,双方僵持不下,谁也没有进屋一步。
倒是有天雷响彻,在刺眼的白光中,直直劈进了石屋,将竹月的肉身劈得粉碎,只留下昏倒在地的小女孩咸池。
就连青女也不由擡手遮眼,那白光跟针扎似的,晃得人眼睛不适。
眼前光景如走马灯似的,明明灭灭后,停在一方素白的帷帽上。
青女看了看帷帽女子,又望向面前熟悉的城池,“祈夜城?”
帷帽女子携灵药入城,妙手仁心治愈了百姓心疾,百姓们感恩戴德,尊称为‘救苦救难的神仙娘娘’,引来更多百姓求药。
熬药间隙里,帷帽女子坐在后土庙的台阶上歇息,谁知引得百姓们大呼不公。
他们在心疾折磨时,也曾苦求过后土娘娘,谁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如今好容易来了个‘赐药娘娘’,解救了无数可怜百姓,这样慈悲善良的仙姑,才应该被盖庙供奉才是。
不灵应的后土庙被推倒,盖成了一座新庙宇,思来想去,百姓们刻下了‘万应娘娘’的牌匾,自此万应娘娘美名远扬,头戴帷帽不显真容,但就是香火鼎盛。
青女却看得清清楚楚,万应娘娘一回葆山,就会脱力的变回六岁小姑娘。
盲巫咸池。
一边享受着香火供奉;
一边在族中卑微成长。
青女终于将前后串联起来,难怪咸池和竹月是两张脸?难怪万应娘娘能治愈心疾?难怪巫族会受咸池掌控?
她什么都明白了,可仍被困在咸池记忆里,寻不到一丝出口。
越是情势危急,她越不能自乱阵脚。
青女缓缓闭上眼睛,脑海里像是出现了一块六面魔方,每一面都是咸池无懈可击的记忆,魔方不断转动着,在‘咔滋咔滋’的声音里,她的神情越发凝重。
直到‘砰’地一声,她伸手捏碎了魔方。
“我虽然进入了你的记忆,但不代表你能控制我的神思,你困住我的同时,我何尝没有困住你呢?”
眼前重重烟云散开,青女意识回到了蓬莱。
对面的万应娘娘手捧香炉,眼睛里带着无奈,“小殿下菩萨心肠,在人间的时候,舍不得踩死一只蚂蚁,压倒一只蝴蝶,你明明也同情于本神,为何不彻底沉迷,反而轻易苏醒?”
香炉烟雾不断涌向青女,却被浮游花强势拦住。
青女望向空中的天火,“我同情过去的你,也同情此时的人间,所以我必须醒来,咸池,速速收手,莫要一错再错!”
“小殿下着什么急呐?”万应娘娘有恃无恐的道:“不周山可是天柱,仅凭岱屿、员峤二山撞不破的,让巨灵古鳌再玩一会,等凡人再多些香火供奉,助本神彻彻底底修成神身,再停手也不迟。”
青女见她不听劝,于是面露嘲讽,“你真是好算计,先祸世再救世,享尽香火自封为神,既然如此,你我无旧可叙!”
话毕,浮游花化守为攻,直飞万应娘娘面门,被六尘炉的香雾轻易拦住,香雾化作一方牢笼,将浮游花困在笼中逗弄。
万应娘娘淡笑道:“小殿下这又是何必呢?后土心怀苍生,苍生却将她遗忘,人是这世上最重情却又最薄情的存在,他们根本不值得你相救。”
“更何况本神已修得半神之身,整个人间都是我的信徒,而你却并非天界正神,一没庙宇二无信徒,小殿下,莫做无谓的挣扎,念在相识相知一场,本神允你做我的神侍。”
青女看向万应娘娘的眼睛一亮。
“信徒?”
“谁说我没有?”
如火的嫁衣翩然纷飞里,她擡掌握住一副卷轴,卷轴闪动着莹莹光泽,万应娘娘还未窥见全貌便猜测是某种至宝。
不过,就算是再厉害的宝贝,又能如何呢?
万应娘娘浑然不惧,毕竟此时此刻,她才是唯一的神!
青女飞身踏空,手中绘卷于身后徐徐展开,百花万木万般盛景,皆流转于绘卷之上,她擡手遥指绘卷,神情无比坚定。
“你提醒了我,我好歹也是青帝之女,所以……百花万木,皆为我的信徒!”
刹那间,百花万木图光芒万丈。
上至天界的姻缘树,下至冥界的神桃树,又有人间玲珑村的大榕树,瀚海鲛族的般若空海花,亦或是人间的湖边一丛草,墙角一朵花,所有的花草树木,无论应不应时,全都在顷刻间盛放。
天地间起了风。
风卷起无数花瓣草叶,将渺小却虔诚的信仰,汇聚成一条碧绿披帛,轻飘飘的流淌在空中,又于冥冥之间,自百花万木图中而出,缠绕在青女双臂之间。
青女乘风而起,将碧绿披帛送入浮游花。
浮游花瞬时皎如日星,震碎香雾牢笼后,如离弦的箭般冲向六尘炉,六尘炉寸寸放大,但浮游花总能变的比它还大,携带着盎然的生机,不断冲淡飘渺的炉烟。
万应娘娘眼神一变。
她的香火之力被一分为二,一半用于支撑十巫起阵,一半用于对战青女,这才让浮游花得寸进尺。
她不断抽取更多香火之力维持时,垂眸看向另一个方向,那里还站着她的同谋。
此前,太素剑阵虽然开启,却在半道被一把拂尘拦住。
拂尘的主人正是姗姗来迟的逍遥子。
也是云深和云渺的师尊。
逍遥子元神虚弱,勉力化去剑阵威力后,便脸色苍白的吐出一口血,血珠顺着白须滑落,落在云深眼里,简直无比刺眼。
“师尊!”
云深和云渺同时开口,疾步上前去搀扶。
云深想要去逍遥子左手边,云渺想要去逍遥子右手边,争执不下的结果就是——直挺挺站在了逍遥子身前。
逍遥子轻咳着擡起手,拍在了云渺右肩,目光一如往昔的慈爱,“徒儿,让你师兄出来吧?”
云渺选择垂眸避开。
而云深特别气愤的道:“师尊为何与他商议,难道不该是让他出去,将这具身体留给我用么?师尊,我才是你最疼爱的弟子!”
逍遥子置若罔闻,直到云渺默默点头,遂擡指点向其眉心,生生将云深元神从中抽出。
云深的元神,隐约能看出他的长相。
那是一张清秀中透着阴柔,美得雌雄莫辨的脸。
云深负气的站在逍遥子身边,元神也不似先前般稳固,毕竟在云渺体内彼此内耗,对他百害而无一利,“师尊偏心,明明我才是你的大弟子……唔……”
逍遥子凭空挥出一掌,重重扇在云深脸颊上,虽然不痛但足够伤心,云深元神强忍委屈,“师尊你打我?”
逍遥子声音哽咽,眼底满是失望。
“孽障,我不该打你吗?我知你性情乖张精于算计,可万万没料到,你竟弃天地众生于不顾,与巫族合谋欲毁天柱……早知如此,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该救你。”
云深怔怔听着师尊训诫t,轻飘飘的元神如受万钧之力,愣是僵在原地。
随着一道香雾注入体内,云深指尖恢复知觉,继而缓缓握手成拳。
难受、愤怒、委屈、崩溃、种种复杂情绪作祟下,他含恨遁向游曲台,化作巨大的风刃刺向青女后背。
师尊厌恶他,他也了无生趣,倒不如玉石俱焚!
“不!”
云渺见状大惊失色,连忙御剑追赶,剑身带着十足杀意,奈何飞鸟天生御风而行,云深真身又是白鹤,沧溟剑始终慢了一步。
就在风刃入背的瞬间,一道青色光芒飞速赶到,随着嘹亮的凤鸣声响起,青鸟撑开华丽的羽翼,正正挡在了青女身后。
“区区白鹤,休得放肆!”
论御风,百鸟都在青鸟之下,况乎白鹤?
从头到尾,青女更是头也不回,全神贯注在对阵万应娘娘上。
青鸟生气的歪了歪脑袋,张嘴送出一枚燃烧的青羽。
因血脉压制,风刃变回的云深仓惶逃窜,谁知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先是被青羽化阵困住,后又被金乌大火焚身,朦胧的元神不断变形撕拉,发出凄楚的哀嚎,逍遥子扬声求情,“小青鸟手下留情。”
“大仙有空求情,怎不见用心管教?”青鸟阿鹖毫不客气反驳,“无论是谁,胆敢伤害主人,都死不足惜!”
随着青鸟羽翼的挥动,大火仿佛更旺了些,云深彻底被大火吞噬。
此情此景,有喜有悲。
喜的是假山上的京元。
他乐得差点鼓掌,努力压住上翘的嘴角道:“真是太……太惊险了,不过都是做神仙的,那团火烧得干净吗?”
天书擡手将毛笔插回发髻,慢悠悠整理着衣袍道:“放心,一定烧得灰飞烟灭,谁让那是最霸道的金乌之火呢?”
“金乌,等等,阿鹖不是青鸟吗?”
“这个嘛,你可以理解为是青鸟借来的火。”
“可你先前说天庭不管此事,青鸟怎么向金乌借火的?”
“你怎么什么都要刨根问底?总之,青鸟一族擅御风控火,但是阿鹖破壳太早天赋不足,千八百年了还只会御风,司春便取金乌之火炼化成法器,约么是个羽毛耳坠,让阿鹖戴着借火玩。”
天书一口气说完,像说书人似的瞪向京元,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京元想问‘司春’是谁,可天书眼神实在‘凶狠’,遂识趣的摇头。
悲的是青石道上的逍遥子。
他彻底没了精气神,像个垂垂暮年的老者般身形佝偻,通红的眼底泛着水光,踉跄着差点栽倒。
云渺收剑折回,伸手扶住逍遥子,“师尊?”
逍遥子什么也听不见了,只喃喃自语着道:“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说到底还是我的错,当年云深困于心魔劫,若是渡不过必身死道消,我偏要护他周全,奈何阴差阳错元神互换……”
云渺见他眼神涣散,又连声呼唤,“师尊,师尊?”
“……我被困于灵气溃散的白鹤肉身,浑浑噩噩陷入长眠,云深为了救我,又不得不以逍遥子之名寻仙访友,五帝避世不出,他心中积怨甚深,而后一步错步步错……”
逍遥子带着愧疚回神,伸手拍着云渺手背。
“君子行义,不为莫知而止休。孩子,九爻将你教得很好,反倒贫道空有师尊之名,却让蓬莱成为你的负累,往后……做回君珩吧。”
交代过后,逍遥子一掌将他拍开,随即朝着游曲台掠去。
手中拂尘轻巧击飞一巫,缠住露出来的巫杖,借由巫杖传来的灵力引爆元神,震碎十巫肉身的同时,那方聚灵阵也被逍遥子强势破开。
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师尊!”君珩声嘶力竭里,因聚灵阵失彻底失控,巨灵古鳌越发横冲直撞。
岱屿、员峤二山逐渐开裂时,不周山也被撞出裂纹,山体寸寸下陷,山顶的天穹轰然裂开,无数着火的石头从天而降。
逍遥子自爆元神破开聚灵阵,连带着整个游曲台也彻底坍塌。
池水掀起的滔天气浪里,青女和万应娘娘纹丝不动,前者有青鸟阿鹖,后者有护体金光,六尘炉烟和浮游花针锋相对,却又寸步不让。
天书观察着战局,不忘擡袖遮住京元的脸,避免他受到气浪冲击。
等到京元扒拉开天书胳膊,就看见空空如也的游曲台,整个潮汐池也只剩下他与天书身下的假山。
不等他说些什么,铺天盖地的火石落下,搅乱了潮汐池水,京元震惊的环顾四周。
火石不断砸落海面,好似要将海水煮沸。
瀚海之中,鲛王碧城携鲛族长老在圣坛起阵,围绕着圣坛上的般若空海花施法,为原本的瀚海结界复上层层寒冰之力,只为化解火石带来的灼热,从而护住瀚海水域。
感应到海水的不安,旁边有幼龙低声哭泣。
小鲛人二十七滑动着鲛尾靠近,不断伸手送去安慰,软糯的声音带着鼓励,“不怕,不怕的,神仙会保护我们的。”
“……真的吗?”幼龙啜泣的擡起眼。
小鲛人二十七重重点头,“真的,当初我族圣花就是神仙寻回来的,神仙很厉害的。”
另一边,随着火石从天而降,屋舍草垛被点燃,树木田地被烧毁,伴随着恐慌凄厉的哀嚎声,挤在万应神庙外的百姓陷入绝望。
而跪在庙里的信众,则庆幸着松了口气,感念着‘万应娘娘’有灵,越发铆足了劲的烧香,然而香炉里的香烧的极快,一眨眼就会化作香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