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面具的缓缓落下,巫祝的真容也映入眼帘。
那是一张陌生、清丽、带着七分病态和三分郁色,顿觉我见犹怜的脸。
揽着腰背的手先是一松,又保持住动作,巫祝的慌乱只有一瞬,很快又调整过来。
她不慌不忙的擡起下巴,坦然回应着林瑶的打量,然而违和的是,那双木然无光的眼眸,并未随着她的动作而有所反应。
“殿下看见了什么?”
“一位美人,也是一位……”林瑶就着躺倒的姿势不动,正好占住巫祝的两手,她将面具虚虚戴上,隔着面具的眼孔直视巫祝,涂抹着唇脂的红唇微张,声音里透着几分怀念道:“故人。”
‘故人’一出,巫祝整张脸侧向林瑶,眉头不自觉皱起,“你?”
林瑶右手稳着兽角面具,左手径直伸了出去,遮住巫祝下半张脸,而巫祝露出的眉眼正对记忆里的坚韧盲巫。
“咸池,好久不见。”
时光回溯,似乎回到了曾经的葆山巫族。
她是假冒巫祝的阿妖,她是热心相助的咸池,她们之间惺惺相惜。
咸池确认了心中猜测,表情也有些古怪,“你果然……你何时恢复的记忆?”
青女不答反问道:“你猜?”
有风刃破空袭来,击碎了她手中兽角面具。
青女一掌将巫祝推开,自己也甩袖站起的同时,一柄熟悉的长剑迎面刺来,带着杀气十足的剑意,她想也不想的飞身而起,直至退到游曲台的石阶口。
她就势身形后仰着倒下,由着云渺手持沧溟剑从眼前掠过,而后轻盈的旋身站定,送出右掌心的浮游花。
浮游花对上沧溟剑,震开层层气浪,搅得潮汐池波涛汹涌,连带着将藏身池中的十道身影也震起,十道身影穿着巫族服侍,手中各执一根巫杖,巫杖顶端系着五彩布条,随着风浪而飘动着。
正是当年有过一面之缘的葆山十巫。
见十巫已经暴露,咸池当机立断的下令,“十巫起阵!”
葆山十巫操控着身前巫杖,形同傀儡般骤然发力,水面上的圆形阵法祭出,落在游曲台上时形成巨大的漩涡,青女余光留意到变化,忽然想起当年岱渊中的噬灵阵。
简直一模一样。
噬灵阵飞速运转里,一众宾客被就此吞噬,如同当年进入岱渊的群妖般,毫无反手之力。
紧急关头,天书带着京元险险飞出,落在阵法之外的假山上,不忘仔仔细细的整理衣摆,洁癖的不得了。
咸池施法感应阵中灵气,神情微变道:“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吞噬了这么多神仙,噬灵阵的灵气还不见变化?”天书看了眼呆愣不动的京元,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旋即手搭凉棚看向远处,见水色的浮游花花瓣千变万化,却能稳稳挡住沧溟剑的剑势。
这才笑眯眯的看向咸池,仿佛猜透她心中所想。
咸池敏锐的察觉异常,忍不住猜测道:“……除非神仙都是假的?”
回应她的,是天书无比真诚的鼓掌声,像是为了照顾她的眼盲,而特意起劲的鼓掌。
一下又一下,响亮又刺耳。
听见此事的云渺撤剑在手,纵身飞回游曲台,“此处分明仙气云集,如何作假?”
“却也不难,团起一缕九天祥云,注入一道仙家气息,便可化云成形以假乱真。”天书骄傲的叉腰里,青女缓声补充道:“最重要的是——它是天书。”
“天书又如何?”
“天书是天道衍生的书灵,身上自带天机,有他坐镇游曲台,你们如何能窥破天机呢?”
咸池浑身一僵,自嘲的轻笑道:“枉我自以为是,觉得你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控之内,却不曾想,聪明反被聪明误。”
云渺神色古怪的看着青女,眼里没有曾经的情意,声音也不似先前温和,仿佛像个陌生人,“殿下如此安排,难道笃定这场大婚不会顺利进行?”
“不是笃定,只是预演。”
“……预演?”
“预演就是提前的意思,蓬莱仙岛与世隔绝,神仙嘛都是千年万载的,哪里会同凡人那般,掰着手指头过天数呢?你们不会在乎光阴的流转,更不会细数惊蛰是哪一天?反正大婚必是最热闹的时候,而当一众神仙前来赴宴,于你们而言——当下就是惊蛰。”
“可事实上,”青女歪了歪脑袋,发髻上的簪钗首饰发出脆响,带着几分俏皮的摊手道:“明天才是惊蛰。”
真相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咸池简直都要气笑了,她费尽心机的布局,竟然输在了时机上,她伸手抚摸过发丝,不经意间停在了右耳佩戴的耳坠上,轻点三指后,焦躁的心情便得到了平复。
她真诚道:“小殿下这一招,当真是出其不意。”
青女谦虚颔首,道了声谬赞,又看向合力布阵的葆山十巫,海风吹起她的嫁衣,也传开她的声音,“所以奉劝二位,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一阵大笑声响起,由复杂转变为苍凉。
笑声戛然而止的时候,咸池放下抚摸耳坠的手,慢条斯理的道:“我的小殿下,你太天真了,我若听劝,就没有今日的咸池,比起听劝,我宁愿永不回头!”
她起手做出拈指之势,掌心出现一座精致小巧的香炉,香炉升起阵阵香雾,包裹在她的周身,长发更是无风自动,等朦胧雾气渐渐散至身下,长发已被金冠高高挽起,衣衫也变得极尽华丽。
她手捧着一盏精致的香炉而站,仿佛身处高台,无端让青女觉得被俯视。
此时t此刻,咸池不再是低调谨慎的巫祝,而是高高在上的……神!
“六尘炉,”琉璃青瞳微震里,青女一字一句道:“万、应、娘、娘!”
咸池竟然就是万应娘娘,那个在祈夜城只手遮天,操控无数信徒的万应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