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去的冥君没有听见,路过的亡魂却听不懂。
孟婆浑不在意,不疾不徐的游走在茶摊旁,添满空空的茶碗,而在行行重重的鬼魂间隙里,她也有一瞬的恍惚。
只是在看见鬓间一缕花白碎发时,恍惚就变成了释然。
青丝白发,物是人非。
她只是孟婆,只是八玄幽都奈何桥边的孟婆而已。
茶摊打烊时,孟婆倚在桥头光秃秃的大树下,沉沉睡去。
梦里,她是一朵开了灵智的小花,被青帝大人带回合虚境点化,得以修成人形位列仙班,因天生拥有穿行梦境的能力,恰巧天庭尚缺此类神职,便赐号——司梦之神。
凡人对梦总有期许。
遇见噩梦摇头否认;
遇见喜梦信以为真;
遇见正梦一脸满足;
遇见思梦满心向往;
甚至还有凡人搜罗梦境,提笔著成《解梦》之书,甚至摆摊专门为人解梦,说的煞有其事,连她这个司梦都听得目不转睛,凡人真是又神奇又有趣。
她造出以梦存珠之法,保留下许多有趣的梦境,得空就带小殿下入梦游玩。
小殿下是青帝之女,玉雪可爱蕙质兰心,每次见面都会飞扑到她怀里,甜甜的唤她‘司梦阿姐’,陪小殿下玩耍,是她最快乐的时光。
青帝大人自小殿下满月,便与其他四帝隐世闭关,临走前将小殿下托给了姻缘殿主。
别看姻缘殿主长的年轻貌美,实则是与五帝差不多的老神仙,守着一棵古老壮观的姻缘树,闲来没事就到偏殿捣鼓什么方剂,甚至不惜以身试药。
试到脑子都不好使,忘性特别大。
大到她问方剂做什么用,他沉思许久都说不出来。
姻缘殿主因方剂用药,药材一半栽在姻缘殿内,一半在月宫借地种药,因为月华之力有奇效,于是她经常往来于月宫和姻缘殿,活像个凡间的草药贩子。
回忆着昔年往事,孟婆忍不住勾唇浅笑。
颗颗梦珠从她身上飘起,融入到身后无花无叶的枯树上,催生出一树突兀的果子。
一枕梦醒,孟婆怅然起身,摘下所有树果用以熬煮孟婆汤。
氤氲热气迷离了她的眉眼,仿佛带着层纱雾,叫人怎么也看不清。
——
大昊皇宫。
京元太子手持天子剑,怒而劈向蒙面国师时,胳膊却像是受到一股吸力,不由分说的落在了上首龙案前。
龙案应声碎裂,国师飞身护驾。
手中拂尘绕过天子剑,轻巧的缠住京元手腕,上座的昊帝怒目圆睁,愤而问罪京元太子,“不孝之子,嚣张跋扈持剑入殿,莫非是想弑父杀君么?”
京元红着眼睛怒视国师,“父皇莫要被她骗了,都是她在故弄玄虚!”
“混账,国师为朕分忧,你竟想除之后快,”头发花白的昊帝满眼失望,召来御前侍卫下令,“太子京元,御前无状以下犯上,性情暴戾难承天命……今废其太子之位,禁足长乐宫……”
“父皇,父皇!”
京元含恨咬牙,终是隐忍着被拖走,不甘的消失在殿外阶下。
夜深人静时,寝宫内尚无人掌灯,反倒是被风吹开的窗户,透下一丝明亮的月色,一道影子踩在月色里。
“废太子,是不是很疑惑,你的师父为何没有出现救你?”
国师出现在窗外,长长的帽纱垂至腰身,无论夜风如何吹拂,仍旧纹丝不动。
京元抱着怀中木剑,神情倔强的看向她。
国师挑明真相,“那是因为本国师劝走了他,此时此刻,你的剑仙师父也就是蓬莱岛主,应该出现在了掌握生死的冥君面前,却不是为了救你母后,而是为救他想救之人,废太子是不是很失望?”
“失望?”
“是啊,神仙体会不到你的痛苦,你的父皇又加剧了你的痛苦,废太子你难道就不想为你的母后报仇吗?”
“报仇?”
“废太子的两位将军舅舅,便是你起兵的底气,不如……”
国师话未说完,京元就已经拔剑而起,木剑隔着窗棂,直中窗外国师胸口,“不如我先废了你的三寸不烂之舌!”
剑尖染血,国师挣扎着低下头,却在烟雾中消失不见。
只留下……
京元收回木剑,瞧见剑尖戳着的木偶,正要借光仔仔细细查看时,寝宫殿门被侍卫推开,提灯映照里,昊帝入殿而来。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我……”
“呈上来。”
待侍卫转手递上时,昊帝望着栩栩如生的人偶,还有人偶心口的八字,气得当头吐出一口血来,颤颤巍巍的指着京元怒斥,“不孝逆子,竟敢对朕心存诅咒!”
京元面色晦暗,他怎么也没想到国师竟算计至此!
清月照影,桂树飘香。
云渺站在平安凶肆后院里,对着邀他坐下品酒的冥君道:“还请冥君解惑,亡于上古的诸山先民是否转世投胎?”
冥君捏着酒盏,似笑非笑道:“云岛主这般凝重,到叫本君不知如何回答,是又如何,不是又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