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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院(1 / 2)

出院

“出院了吗?”阮歆并未理解方时聿口中“走了”这两个字的深意,对着他又问了一遍,“这么快就出院了吗?”

“到底是小孩子恢复得快,我那会儿开胸手术也是,没多久就回家了。不过后来在家倒是躺了一个多月。”

阮歆皱皱鼻子,擡手抚过鼻尖时腋下的伤口隐隐作痛,于是语气显得愈发可怜:“小家伙都不来看我一眼,亏我这么担心她……”

“阮歆。”方时聿不得不打断她,“星星术后心衰,没能出ICU。”

那一瞬,阮歆只觉得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她满眼不可置信,确认方时聿眼底的肯定后,巨大失重感来袭瞬间头晕目眩,眼前漆黑。

阮歆几次张嘴,可什么话也说不出,没有悲伤没有眼泪,只有难以言明的惶恐和空洞。她没扎针的那只手紧紧攥着,指节青白指甲扣进掌心,而那细微的尖锐感堪堪逼退了眼前的黑。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她擡头看向方时聿,神色平静眼睑却通红,说着说着一行泪从眼角滑落,顺着下颌坠在纯白的被套上,洇出一个个颜色更深的小坑。

方时聿用手背蹭掉那行泪痕:“是你手术那天。”

“之前情况一直很稳定,本来说那天可以出ICU的,结果突发心衰,只坚持了两天。”

“急着给我换病房也是因为星星的事对吗?”

“阮歆,相比之下你的家人和我都更担心你。”

方时聿直言不讳,他坐上阮歆的病床,握住正在输液有些回血的那只手,掌下触感冰凉,她连指尖都在颤。

“你是第二次做瓣膜置换,纵然当时手术顺利,恢复期还有很多不可预估的情况。所以这个决定有点自私,但我们不希望你短时间内有大幅的情绪波动。”

方时聿长叹一声,愁色难掩:“其实现在我都有点后悔告诉你这件事。”

“至少应该瞒你到出院。”

“我明白的。”阮歆拽住方时聿的手,安抚地拍了拍,“我们都一样,我瞒着你手术,你和我爸妈瞒着星星的事。不说实话的本质是想为对方好,不可以避免,我明白的。”

“我只是…有点难过……”阮歆藏不住哽咽,到后来眼泪控制不住啪嗒啪嗒直往下砸,许是有些狼狈,她故意扭开脑袋不想让方时聿看。

“那抱抱吧。”方时聿并不执着阮歆在正脸,避开输液的管子,轻轻把人抱进怀里,“没事,哭完就难过就会少一点了。”

阮歆额头抵着方时聿的肩忍不住一阵哽咽,抽泣时整个人在他怀里一颤一颤的。他像哄孩子似的,不断重复那些安抚地动作,到最后存续泪水的物件却成了他的工装衬衫。

“方时聿,人为什么要死啊?”

阮歆的脑袋还埋在方时聿胸前,应该是刚哭完声音沙哑又有些瓮声瓮气。

人为什么会死?

几岁的孩子都知道生离死别,现在由阮歆问出口就不光是孩子气,更显出无理取闹的无知来。

可方时聿却明白。

阮歆原来右手边的那张病床先后送走过两位病人,前是垂垂老矣被疾病折磨到形容枯槁的老人,后则是星星,一个还没上学还没见识万千世界的小女孩。

一老一少给阮歆带去的生命教育太过沉重,同为心脏病人很难不让阮歆想到自己,尤其是星星的离开,像是一块尖锐的石头,一下击穿她脆弱的防线,情绪崩溃后只剩最直白的想法。

人为什么要死?

她还不想死。

“没什么是能一直存在的。凡是有生命中东西都会走向消亡,石头在风吹日晒里会被风化侵蚀。天上的星星会在不知名的宇宙空间里爆炸分解。变成宇宙垃圾以后运气好的成为流星,被人类称赞一瞬的美好后再湮灭消失。运气不好,就终日游荡在无垠的宇宙。”

“人不能像星星一样明亮很久,有人落下有人新生,因为有限的存在,很多事才显得美好。”

方时聿轻声缓语,没有对阮歆离谱问题的无奈,而冗长的道理在他口中也成了故事:“有的星星是已经暗淡了,可有的能替她明亮起来。”

“阮歆,你就可以。”

阮歆良久未再开口,只是把方时聿腰侧的衣服攥得更紧,到后来才微不可闻地“嗯”了声。

当晚入夜后阮歆发起了低热,除了食欲不振没什么精神之外,倒没有其他明显症状。医生看过怀疑是伤口感染,可检查完又发现并不是。

强烈的感情波动之后,再发一场热,这好像成了阮歆毕经的成长阵痛,烧一次成长一些,就能遗忘掉一直耿耿于怀的旧事。

阮歆没特地和家里人提,方时聿也没有,他只在阮歆低热不退的第二天和阮舒池通了个气。

阮舒池对自己妹妹一直有做哥哥的偏爱,从来不崇尚挫折教育,所以最开始选择跟父母一起瞒住阮歆。

只是后来阮歆追问星星的次数多了,又恍然一直把她当成需要保护的孩子,十来年前是现在也是。而对于成年人来说,被一厢情愿剥夺选择,是不尊重个体的行为。

既然星星的事阮歆总得知道,现在身体情况稳定就宜早不宜晚,所以他对方时聿的做法表示理解,甚至松了口气。

就这么又在医院待了一个多礼拜,若不是迟迟不退的低热,阮歆应该还能再早几天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