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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苇汇海(2 / 2)

卫绾说话总是有种四两拨千斤的云淡风轻,倒和他那个主子分外相像。

譬如刀山火海在前,也只照常炊煮煎茶。

是缪玄昭想拥有的心性。

于是她了然,她的一举一动,皆在陆羡掌握之中。她不似往常警觉,反而生出一种细微不可捕捉的愉悦。

你看,总还是有人放不下她的。卫绾能寻至此,恐怕也费了一番工夫。

“既来了,公子劳驾,助我等上去。”

*

少年梳着高耸的马尾,两绺鬓发因着落雨沾湿贴附在耳后,正一袭白衣劲装,背手利落地行在蒲苇荡中。

一夜雨后,苇草每一条细长的叶片,皆被密布的水珠压弯了茎骨。

“跟好我,二位脚踩我涉过的地方即好”,卫绾示意。

湘儿撑伞挽着缪玄昭。缪玄昭此刻难得安心,一面走,一面仍重新插好头上那枚步摇。

虽衣衫污损,发髻四散,她却下意识觉得姿态仍要好。

“多谢你,他······还好么?”整理好头面,她便轻轻问出了口。

“他好得很,只是抽不开身,本也挣着欲来,在议事堂被我遏止住。现下正在府中等着南境八郡的长官述职,四面都需要应付着。”

缪玄昭心头一颤,只淡淡开口,“你们需得多注意身子。不忙的话,随我回去城里铺子上,拿些吃食回去,虽也不是什么名贵的······”

前首那人忙应下,“好,缪掌柜的手艺,我素有耳闻,今日终于能品尝一二。”

卫绾说话时并未回头,只一手擎伞柄,兀自在前大剌剌的跨步。

卷起的衣角翩飞如白雁掠过苇荡。

他心中窃喜,自是体态轻盈。她一定不知道,前日里新制的那道木樨一口酥早已拣在食奁中,辗转至南炀藩王府上。有人已细细品尝过。

*

一行人快至乡道时,细雨淋淋漓漓间亦算是下尽了。

缪玄昭远远瞧见了乡道上逶迤而来的马车,轿厢门楣处用赤色绘有一枚雨燕。

正是燕馆郅老板的车驾。

卫绾听见马蹄跫音,一时警醒,见有马车朝向此处,回身与缪玄昭交换一眼神。

“若要避忌,卫绾只好就此别过。姑娘早些回去吧,你的吃食,总有机会一尝的。”

卫绾持伞在前,立于一枝蔓出的苇草旁,和那苇杆一般高挑玉立。

缪玄昭微福了一福,湘儿在旁一并称谢。卫绾收伞时颔首,便取旁的小径离开了。

*

恰巧二人步上乡道时,郅毋疾的马车疾至,挟带起一路尘土。

郅毋疾心知上次在甫坝村,她一夜未归,寻回她时自己过于失态,令她面有难色。便笃定此番定要镇定些,只当是偶有插曲,省得她勤于自省,总生愧意。

男子打起帘子,只现出下半张如削的侧脸,不疾不徐道。

“出门谈供货,找原料,总归是有这样或是那样突发的事情。你既平安无事,此事便不用挂怀。只是今后再出去,可以多带几个人,有事也好应急。”

缪玄昭和湘儿立在路t旁,尘土一身,分外可怜。

“家主说的在理,是玄昭经验不足,这野地里处处无测,的确应寻些当地熟络的人领路才好。”

郅毋疾早瞥见二人衣衫贴体,发丝潮湿打绺,忙让侍从拿上布帛,自己从轿梯步下,接过布帛递给缪玄昭二人。

他只低眉垂首,不去观瞻。

“不必说这些,受了伤便好好休息。赶紧上车擦拭,略休整一番,以免在外受了风着凉。”

三人擦身,眼神却并不交错。

郅毋疾仍如一颗落雪的寂寂松树,背对车驾,负手立于道旁,眼前是茫茫苇草汇如湖海。

若他侧首低头方可发现,他因出门太急,更衣一时大意,右肩前合襟的纽结竟错开了一枚。

*

缪玄昭披上了干净衣物,安静地坐于车厢内一侧,湘儿和车夫在外套车。

郅毋疾先是轻扣了下窗框,待缪玄昭应允无事了,他才回到厢内坐定。

气氛有些沉闷。

郅毋疾打量她额间和手臂上的创伤,想必腿脚间应也不会干净。

“方才我让车直接去沈园,沈老夫人处女眷多,照顾的也周全,内宅请郎中也方便些。你和湘儿就安生修养几日。绛朱轩的事情你若放心,我和无言会替你瞧着的,待伤好了,再回城亦不迟。”

“怎敢如此叨扰,玄昭还是——”。

“此番听我的。你太累了,多睡上几日也是好的。”郅毋疾见其眉目无光,肤色暗淡,想来是前日里操持不易。

缪玄昭没有再拒绝,便跟着车驾到了沈园。

*

“小玄昭就安心养着,正好陪我母亲散心几日,她老念着你。待伤好了,我再给你送回绛朱轩去。”沈无言着人安排好缪玄昭的房间,又和侍从百般交代务必尽心。

“多谢沈大哥,家主诸多事情,今日还抽空去寻我,现下又回城中忙事。我又来叨扰沈园,实在是给你们添麻烦了。”缪玄昭朝着沈无言略一颔首,以示歉疚。

“你此行凶险,掉在那些无人去的深xue里本就是九死一生,性命无碍是最好不过,好好养着便是,别说这些。”沈无言倚靠在门框上,朝缪玄昭笑道。

“沈大哥,我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缪玄昭倚在藤床上,几个侍女正在一旁为其上药。

沈无言只一个眼色,阖屋的侍从皆退出门阶,掩上了门扇。

“何事令你这般正色?”

“我在山中农户中听闻盐湖有恙。我或可解供盐之困,但能解多少,尚还未知。不过供给襄城,应当并无问题。”缪玄昭淡淡开口,所言却是南境现下的头等大事。

“噢?你此行,究竟去了何处?”沈无言眼中闪过一丝商贾惯有的衡量。

“也是凑巧,我的确发现了一处天然的盐井,且丰年虾在近处水泊中仍可自如生长,想来并未受染。”

沈无言见缪玄昭说时极有底气,不像虚言。

“你就没有别的话想对我说了。”说时,沈无言拎起袍子,箕身坐于旁首的几案前,只微一噙笑。

“想来我的稚嫩心思怎么会瞒过沈大哥。实不相瞒,这处小小盐井,我有意让它姓玄,但我想物流往来,萃盐工序仍与沈氏盐号合作,分成之比自然还可商量。”

缪玄昭披发而卧,说话时神情却并不散漫。

沈无言望去,这幅样子,倒真像是从前在生意场上见识过的那些女中人杰。话落手起间,便能以柔婉拧过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