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棠问：“你编这手环是要送给谁吗？”
江云初摇头：“给我自己玩的。”
“我也想要一个，能给编一个吗？”
江云初眼珠滴溜一转，打算整整张棠：“好啊，我编了两个，这个给你。你戴上。”
张棠接过，听话戴上。
江云初起身：“跟我来。”
张棠跟着江云初来到一处悬崖前，江云初说：“这个叫飞飞草，它真实名字我记不得了，飞飞草是我给它取的名字。小时候为了应付飞行考试，便把它编成环戴在腿上，只要心里想着要去的地方，就可以飞起来，但它飞不了多高，也只能持续飞一个时辰，时间一长就露馅了，我也没少挨批评。”
张棠没想到江云初竟也有这样的时候：“你既然习惯飞，为何不带一些草？”
“因为这草摘下来后两个时辰，就会失去飞行效果。我不会保存这草的法术。”江云初意味深长地看张棠一眼，“公子......怕死吗？”
“不怕。”
张棠话音刚落，江云初使劲推张棠，张棠没站稳，跌落下去，江云初也跟着跳了下去。
江云初娴熟地飞起来，张棠脑海里快速回想江云初刚才说的话，试着飞起来，可张棠并不怎么熟练，笨手笨脚的。
眼看张棠要摔，江云初飞过去，抓住张棠的一只手：“没想到，公子竟然也有不会的时候。”
在盛川的这些日子，她看到的都是处变不惊的张棠，头一次见这般惊慌失措的他。
江云初把张棠带回起飞的地方：“公子先回去吧，我自己玩会儿就回去。”
江云初飞走了，她以为张棠会回去。她回头看，张棠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应该会回去吧？
张棠走向悬崖，一鼓作气跳了下去。
江云初飞回去想救他，可他却笨拙地勉强飞了起来，江云初停在原地，他是傻子么？明知道前面是悬崖也要往下跳，万一摔死了.......她有些后悔让张棠体验这个了。
张棠飞到江云初面前，神色有些得意：“看来也不难嘛。”
江云初问：“你不怕死吗？”
“怕，我怕死了我周围人会伤心，但我一直这样害怕，我永远也学不会飞。与你相识，是我可遇不可求的事，错过这次，我可能永远也体会不到飞的感觉。有的事，只能是一期一会。”
“........”张棠的话让江云初不知道说什么，她开始认真审视眼前的这个凡人。
江云初带着张棠四处飞行，最后落到一处山坡停下。
张棠大概是第一次体会到这样的感觉，很是兴奋：“你之前，一直都是这样飞的吗？”
“也不算，至少那时我能随意飞行，而不是靠飞飞草。”
对于第一次体验飞行的张棠来说，已经是十分难忘的体验了。
张棠看着眼前，似乎觉得有些熟悉，突然想起来，拉着江云初向前跑去：“这里，花栖带我来过，当时有一味药我试了很久都没能采到，那里有妖兽看守，你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
江云初朝张棠指的方向看去：“那是珞汀兽，十分敏感，只有在进食时才会分散注意力，我去引开他，你趁机采药。”
江云初飞到珞汀兽附近，主动被抓，张棠趁机采到药，转头救江云初，可是自己手里没有武器，江云初解开腰间的轩灵剑，扔给张棠，张棠接过，砍断缠绕在江云初身上的触手，带着江云初离开。
张棠放下江云初，他没想到竟然这么轻易就取到了。
江云初伸手，张棠明白，把轩灵剑还给江云初。
张棠还是忍不住问：“以你的身手，刚才你明明可以自己脱身，为何还要我救？”
江云初反问：“那你又为何救我？刚才你明明可以丢下我拿着药离开的。”
张棠不知如何回答，她不愿说出自己的身份，他也不愿捅破，像这样和她待在一起，他就很满足了，哪怕是陷阱，只要是她说，他也心甘情愿往里跳。
“保护百姓，是我作为将士的职责，你是我大唐百姓，所以我会保护你。”
张棠这话，看似冠冕堂皇，实则包含着自己的私心。
江云初笑：“我在赌，赌你是个好人，一定会救我。看来我赌赢了。”
江云初不喜欢什么帝王制衡术，她虽耳濡目染接触过，但她心里总是抗拒，那样会活得太累，她在赌，赌张棠是个好人，不会造反，可以守住北边，是个可以堪当大任的人。
“可是——”江云初犹豫着问出口，“你不该是，责骂我吗？”
“责骂？我为什么要责骂你？”
“就是我把自己当食物喂给那妖怪啊！明明我能自己脱身还要拉你下水——！”
江云初一连串地说出这些时，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还是没能摆脱那些阴影吗？
张棠弯腰，让江云初能够平视他的眼睛：“是有人之前，对你做过这些吗？”
二人牛头不对马嘴的一问一答。
江云初听到这话，一下子眼泪就掉下来了，她自己都吓到了，头一次有除家人以外的人问她这个，不对，她为什么要哭？她怎么能在凡人面前哭？！她不能哭，不能！
江云初越是抹眼泪，越是抹不干净，眼泪像是停不住一样，一直往外流。
最后，江云初无奈，只能跑回房间里躲起来，无声地大哭。
江云初哭完，打开门，张棠正站在不远处。
张棠见江云初出门，上前，问：“你饿吗？”
江云初说：“刚才的事你敢说出去你就完蛋了！”
“什么事？我不记得。”
张棠倒是学得快。
牧玲看到江云初出来，跑上前来，欲言又止。
江云初蹲下，平视牧玲的眼睛：“要说什么？”
牧玲眼泪汪汪：“那时为什么要为了我下跪磕头？我明明不值得。”
江云初问：“为什么你认为你不值得？”
“我就是一介法力低微的小妖怪，什么都做不了，我就是可有可无的，你当时杀了我就不用受这么重的伤了。”
“所以你认为，我应该漠视你的生命？”
“难道不是吗？都是司法天神向来心狠手辣，我——”
“我不狠的话，那些做坏事的变本加厉欺负别人怎么办？”
“啊？”
“天条规定仙妖神魔不得随意入人界是因为上古时，妖怪总是欺负凡人，凡人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凡人没有法力，而妖怪有，这样力量太悬殊了。可女娲娘娘既已造出了凡人，便人界理应有凡人生活的一席地，所以当时的天帝陛下才会下令驱赶妖怪。”
“那——你会告诉天界桃源的存在吗？有的妖怪只能在人界生活了，但是他们没有伤害任何人！”
“天条不是能随便修改的，我只能向你保证我不会说出去这个地方的存在。”
“嗯嗯。”
“天帝陛下最常说的话就是万物有灵，你既出生于这世上，必定有七情六欲，有属于自己的想法，当时你一定很害怕，我也害怕过，所以我知道你的感受，我想救你。”
牧玲一边哭一边说：“我一直被说法力低微，没人瞧得起我，我一直觉得自己可有可无，死都是我应该的，我——”
“不许这样说，我拼了命救你，不是为了让你这样自怨自艾的！你要好好地活着，才会不白费我的付出。”
“嗯，我一定！还有，谢谢，谢谢你救了我，谢谢你救了大家。”
牧玲走后，江云初缓缓起身，张棠打趣：“看来你确实很温柔。”
“我没有！我很凶！”
“好。”
“我几句话想问你。”
“你说。”
“从贺家离开，你为什么不问我身上法器的事？”
“为什么要问？”
“我有法器，那天晚上我却不拿出来用，然后二位师伯——”
“你若是知道那些法器有用，你早就拿出来了，为何要问？方姨和方叔的死不是你的错，是那些坏人的错。”
“我.......”
“你觉得我应该漠视你的感情？无论发生什么都归咎到你身上？即便你救了那么多人，即便，你做的是好事，也要责骂你吗？”
张棠这话让江云初醍醐灌顶一般，对啊，她怎么像是，想要挨骂一样？她怎么会这么奇怪？
“万物有灵，没有谁喜欢被责骂的，你做了好事，就应该得到肯定。”
“可我舞刀弄枪的......”
“我娘也会啊，小时候我跟着爹娘学过一些皮毛，女孩子舞刀弄枪又不是什么稀奇事，长公主殿下也会啊。”
“我.........”江云初一下子变得不自信起来。
“你有没有发现，我刚才，是在模仿你刚才对那小妖怪说的话？这些道理你都懂，可怎么轮到你自己，就这样拎不清了呢？”
江云初再一次哭了出来，张棠像是一面镜子，照射出她美好的模样，可她却不自信，她不认为自己是这样美好的样子，她应该是，浑身丑陋的才对........
江云初擦干眼泪继续问：“还有，你当时为什么要回过头来救我？你一个凡人，根本打不过那个神仙的。”
“可你也是一个凡人，在贺家的时候去一个人对付那么多妖怪，我只是向你学习而已，既然你一个女子能做到，我为何不能？”
“我不是凡人！我是神仙！我们不一样！”
“可你法力尽失，只有一副血肉之躯，比我多的不过是你知道那些妖怪弱点罢了，你我又有何不同？而且，我做到了，我打败了他。”
“........”江云初无话可说，在事实面前，她无法反驳张棠，他确实做到了。
“最后一个问题，当时你怎么想着要把我甩出去？”
张棠有点心虚：“呃.......我觉得你可以做到.......事实证明你做到了！”
“要是我当时摔死了怎么办？！”
“不会的，我接得住你，你还没我在军营训练时扔的铁球重——”
张棠闭了嘴，他察觉到江云初脸色不太好。
“哼！”
张棠默不作声。
“你以前这样扔过别人吗？”
张棠赶紧转移话题：“我饿了，忙了一天了，我们去吃东西吧！”
张棠甚至瞪大了双眼显得自己无辜，江云初心里知道这小子以前肯定扔过别人，见他这样，也不多问，顺着台阶下：“走吧，我也饿了。”
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星星们都出来了，江云初坐在山坡上，她这个角度，能不能看到母亲和小然呢？
张棠不知何时坐到江云初身边，江云初侧头问：“不陪那群小妖怪们玩了？”
“今天陪他们玩了，晚上就不折腾了。”
“还以为你一直都那么有精力。”
“人也是会累的，累了就歇会儿。你在看你家吗？”
“嗯，不知道娘和弟弟现在怎么样了，我还是第一次离家这么久。”江云初说着说着鼻子一酸。
“会回去的。”
“你不怕我吗？”
“怕什么？我反而觉得有些不真实。”
“什么不真实？”
不真实你真的站在我面前，张棠说：“自从你来了以后，好像每天都在冒险，经历不一样的事，那些我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事。就像现在，遇到这么多妖怪，还发现了这么个地方。”
“代柔没让你经历这些？”
“她啊，整天和阿阳在一起，我是偶尔他们缺人拿去充人头的。”
“说得好像你很可怜的样子。”
张棠又摆出一副可怜样：“你可怜我了？”
“我才不会可、可怜你。”江云初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竟然有些结巴了。
“这几天我听他们说。”张棠顿了顿，他有点难开口，但他很想知道，“仙妖神魔没有你的允许，是不能进入人界的。所以小柔，最后会离开吗？”
“.......”江云初不知道如何回答，而江云初的沉默也让张棠知晓了答案。
张棠转移话题：“你的身体，难道真的被毁了？”
江云初反问：“你不是一直在调查我吗？难道凭你的脑袋想不出来？”
“泥各村那个石像就是你，对吧？”
“是。”
“你后悔吗？我听村里人说你是因为救人才会变成石像。”
“重来的话，我还是会选择当初的决定，可是救人，真的错了吗？”
“没有错。”
江云初脑子很混乱。
终于到了要离开的时候，花栖和其他妖怪一起来送张棠和江云初。
花栖欲言又止，江云初明白她想说什么：“原本天界禁止仙妖神魔随意进入人界是怕他们祸乱人界，你们已在此生活多年，早已不能适应妖界的生活，而且并未祸害人界，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若我有幸回到天界，一定全力推动新天条的出台。”
所有妖怪都雀跃欢呼。
张棠十分惊喜，还以为代柔真的要离开：“还以为......”
“还以为我是个死板恪守规矩的神仙？”
张棠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没。”
江云初继续说：“只是天条的推出需要一定的时间，我会尽全力去做，在没有新天条出前，天界还是默认现在的做法，我不会说出这里的缩在，也希望诸位能安分守己，我也能护得住诸位。”
“诸位，告辞！”江云初和张棠辞别众妖，离开了。
只是江云初的那句话，张棠很在意，‘有幸回到天界’，难道她自己知道，她有可能回不去吗？
张棠和江云初离开后，发现已经在盛川城门口附近，二人一同回到张府。
沐阳和代柔正急的转圈圈，但之前江云初嘱咐他们不能随便涉险，他们也只能待在盛川。看到二人回来，沐阳和代柔喜出望外。
代柔紧紧抱住江云初：“师父，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江云初说：“不至于，我没那么容易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