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轻巧开朗,姜义却听出来那一点神伤,便道:“从您的招式功夫上来看,从前定然也是一名自在孤傲的仗义侠客,身受这等重伤,又选择隐世而居,我们若是贸然再问,岂不是往人伤口上撒盐。”
元老道:“多谢姑娘体谅老朽,不过看在长孙姑娘的面子上,你既寻来,我就干脆为你们讲个清楚。”
姜义只暗自庆幸,多亏此行与襄姨会面,让他们能够沾光,省了不少周折。
元老将多年前的旧事娓娓道来,不曾想,这时日跨度如此之大,直引向一切的根源。
“我曾是江湖散侠,只因听了昏晓堂‘民生为根’这一句话,就跟随他们创派守山。我并非连州人士,仗着面生,常常伪装成商贩下山采购,这些地方的消息从各地来,自然也不乏我这种打听本地小道消息的人。”
听见“创派”一词,姜义心头一颤,仿若轰泄的堤坝终于找到缺口,全局的关键近在眼前,满怀希冀问道:“与您携手创派的人是何方英侠?”
元老侧过脸,孤傲的身姿此时略微佝偻,只剩孤寂落寞,他避开这一疑问,只道:“街市总有传闻,说大路最里头的那条小巷,是一整块地全被买下了,建成一个大庭院,专门养些姑娘来卖给高管贵人玩乐,再借机养成人脉,生意就能越做越大,殊不知,那个地方可怕过阴曹地府。”
他敛了神色,说道:“我曾在夜班避开守卫,趴着高墙听见两个姑娘起了争执,似乎是一个姑娘对另一人的容貌心生嫉妒,才引发怒火,我听着无趣,便兀自走了。直到后来与红姑娘交谈几回,我才想起来当初那另一位遭人嫉妒的姑娘,便是她。”
正说着,一缕艳阳向亭子里探头,光亮触及的地方有轻尘弥散,落入元老的手掌,他试着合上手掌,又有阵阵凉风不近人情,一股脑将眼前风光悉数吹散,厚厚的云层让一切掩上昏暗。
元老噙着泪,叹道:“我那兄弟也曾是骄阳般开朗的少侠,与我一同创派,抛却红尘,誓死守护民生。昏晓堂的分支分派多到数不过来,所谓创派,其实只是找上某一个管事人,报上名号和目的,就可以打出昏晓堂的招牌,但不学他们看家的本事。像我们这样的门派各地都有,可唯有学堂那样的分堂才见过昏晓堂真正的掌门人。”
乔牧也道:“听闻连州一战那段期间,不少门派出了变故,就连百红楼也险些覆灭,昏晓堂是否也因此受到影响?”
元老点点头,道:“上头那人似乎急需人手,要收取各处分堂为己所用,我那兄弟比我更善于处理事务,也比我更快得到消息,没来得及查清事因,就在我回去前遭人暗算,对方人多势众,他只好拼死护送我离开。门派中人大多是他们安插进来的人手,在那之后,就与我断了联系,得益于百红楼相助,我才能茍活至今。”
说罢,他释然地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昏晓堂虽无耻,可驻守在山里,终归是护住了一方安宁,我拖着这副残躯,又能怎样呢,不如少些事端,安宁度日。”
言尽,挪到一处有阳光的地方,就地躺下,眯着眼睛发呆。
姜义失神地拨弄眼前几根青绿藤条,听了这一段往事,恍然从大梦中惊醒,两眼滴溜一转,衔着笑问道:“想报仇吗?”
江湖人快意恩仇是个不成文的惯例,先前顾及百姓安宁,只好委屈自己一阵子,现如今连州的安危掌控在他们手里,昏晓堂兵力微小,不但帮不上忙,反而是个祸患。
元老疑惑道:“你和昏晓堂来往密切,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
乔牧也道:“军营之外,大家都是江湖儿女,有恩报恩,有仇便赎罪,昏晓堂是对百姓有恩,可也该赎罪。既然他们喜欢隐去身份躲在背后,倒不如……”
两人对视一眼,姜义道:“不如让他们彻底没了身份,这样才好立起威严,让山里的人更加隐秘安全。”
乔牧也道:“再把掌权者替换成自己人,如此,才能有机会向上探查,看一看这位掌门人究竟是何方高人,布下这么大一个局,究竟意欲何为。”
姜乔二人皆身处局中,其实心中早有猜测,乔牧也心想,千万不要是他,可眼前证据种种,无不警醒众人莫要受情感的桎梏。
是日橙红笔墨大力挥洒,映照四方,城门染上艳彩。
董恒昂首,叹道:“多亏了乔将军,带领众人护卫百姓,若是敌军攻来,以连州的兵力,城门上泼洒怕就不是晚霞光辉,而是百姓的鲜血了。”
城门口拥堵排队的百姓众多,听了他这话,不免引发轻微的躁动,有人与他深有同感,自然也有人嘲弄他念多了酸诗,成日伤春悲秋。
元老胸腔震动,哈哈大笑道:“你这小子,见识浅薄,你可知,连州主城正处风水局里的一门中,既是生门,也是死门。城门一旦沾上血,生局变死局,进出的便只能是死者,若是活人误打误撞从这门走过,生魂自此被拘禁于此地,就只能等下一次死局大开,才能变成一个活死人,在门口游荡。”
众人当他年老糊涂,说些奇闻异录吓唬小孩,笑笑便过了。
忽然,人群边缘一阵喧嚷,这动静像是往平静的湖面投入一颗石子,话语随涟漪涌动,扩散,疯传,不多时,全城百姓便已知晓,那名失踪多日的小兵浑身是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