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八道。”
泽兰缓缓地摇摇头,“我早说过,理学院把你的脑子弄坏了。你一定感觉到现在跟以前不同吧,没有吗?你没有一丝丝感觉吗?”
审判员的脸扭曲成一张更加痛苦的丑脸,泽兰凝视着他,继续说道,“一条披着人皮的狗,早就死了,是不是?活着,全仗着不去回忆往事,是不是?”
审判员高深莫测,他悬停在边缘层,边缘层最复杂,最混沌,,他忍辱负重、忍气吞声,他恐惧,他窥探,他什么行为都做得出来。
审判员被猛然冒出来的想法惊吓到,他的理性在进行拼死抵抗,他必须胜任这个岗位,他不能被自己打败,他日夜不停地奋斗,为的就是此刻,他们在观察他,考验他,他暂停下来,他必须出去走走,喘口气。
他去了小酒馆。小酒馆有个赶车夫,赶车夫每天准时走进小酒馆,点一杯清酒。赶车夫不喝酒,她用鼻子闻闻杯子里的酒味,酒气散尽,赶车夫便起身,走出小酒馆。
赶车夫刚进小酒馆,喝酒的人接踵而至,要把她赶出小酒馆。小酒馆开门迎客,只要有钱,小酒馆的小老板来着不拒,小老板满场张罗,这些自认身份比赶车夫优越的人,打心眼里佩服小酒馆的小老板,小老板总有巧妙的办法,使形形色色的人相安无事。时间一长,大家也就习以为常了。
不过总有好事者,他们靠近赶车夫,四下张望,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向赶车夫打探消息。赶车夫摇摇头,她什么都不知道。这种问题使赶车夫备受煎熬,使她的生命之泉泛起激浪,赶车夫像一匹失去嗅觉、落单的野马,她的双眼能穿透黑夜,她能走最艰辛黑暗的路,此刻,她停在原地,忧虑、恐慌,她不知道去哪。
泽兰预感到自己的命运。沈东鹏死后,她继续保持着良好的心态,她神态自若,某个太阳升起的早上,用过早餐,泽兰对赶车夫说,“江蓠,如果胡同大街的银杏叶子变黄,开始下落,我没有回来,你拿着这些钱,去外面。”
泽兰走的时候,仍穿着那件家常便服,她哼着小曲,笑眯眯地望着坐在她对面的江蓠,说了声,“我走了。”接着,她起身,纠察队的田七穿着制服,笔直地站在门口,他示意随行的那几个下属,先等等,等泽兰用完餐,祂俩像老朋友那样打着招呼,自她们结识以来,江蓠还从未见过祂俩那么轻松愉快的气氛。
银杏叶黄了,又落下,赶车夫江蓠没有赶车去外面。她每天沿着固定的路线,在固定的时间,坐在固定的位置,点一杯清酒,时间到了就起身,她的视线经常固定在某个点,长此以往,她不出现倒是一件令人奇怪的事。有人好奇,顺着她的视线朝那边瞧一眼,视线的末端立着一个毫不起眼的雕塑,他们见怪不怪,也就不以为意了。
这天,江蓠刚驾车到小酒馆,车刚停,还没叠起来,小酒馆斜对门走出来两个人,江蓠驱车赶到那两人跟前,其中一人擡头看着眼前的人,神情诧异,瞬间,便坦然地笑了笑,跳上那座两帆风车,江蓠赶着两帆风车,胡同大街滚起阵阵风尘,风尘卷起黄色的银杏叶、脱水的干粪便,从空中抖落到地上。
门口走出来的另外一个人是审讯员,审讯员用逃离面对自己的头脑失常。路在此拐了一个弯。两辆车在胡同大街的拐角处汇合,两辆车并驾齐驱,一辆车上载着江蓠和泽兰,另一辆车上载着审判员和他的母亲。
两辆车在域外的滩涂分道扬镳,泽兰和江蓠去传言中的镇子,审判员想起因喝水而死去的父亲,他想起自己一生中所遭受的苦难,他深切地体会到该如何遵从秩序、规则,在秩序、规则中活着,然而,他头脑中残留的人的灵魂被唤醒,折磨着他,他想去一个没有规则、秩序的地方,去那里拼凑他那支离破碎的灵魂。
人和人在一个又一个的岔口相遇又分离,分开之后,有些人永生不再相见,有的人注定最后要再次汇合,因为理想,因为信念,因为生命中的某些意外。
关宏最后一次见吴星汉,吴星汉刚被选为联席执政的首席。吴星汉有三个小孩,一个令他满意的漂亮夫人,他常住桃花镇。
战争还在继续,镇子扩充到七十九个,重明偶尔回趟塔楼,关宏从塔楼的穹顶下来,她感到有些茫然,她叫醒蓝脸树人,给重明留了一个简讯,她不能和她一起吃晚饭了。
接着,她穿过一片田野,田野上堆起高高的草垛,人们正欢歌载舞,庆祝农作的丰收,关宏来到站台,午后的阳光照在两条钢轨上,路两边,树艺师踏着树干往上走,正在修剪树木,关宏站在车上,在车子向前和她自身重力的作用下,她摇摆不定,当她的脚踩在桃花镇坚实的石头马路上时,她沉闷的心情才逐渐好转。
关宏问吴星汉,假如有个机会,他愿不愿意回去。
显然,吴星汉经过深思熟虑,他不会回去了。他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在那个世界,他努力的全部价值在于做一名忠诚的奴仆,他永远得不到现在他所拥有的这一切,那里只会让人疲倦,盲目地忍受苦难的折磨,在那里,他不知自己该向往何处,看不见自己的未来。浑浑噩噩地活着。
那里没有悦耳的召唤,这趟旅程奇迹般地使他走到信仰之路的尽头。如今的返乡,纯属多余。
关宏明白了。
她打算向吴星汉打探一下重明的消息,思索之际,话锋转到一些有的没的话题,闲聊了片刻,两名旧友以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注视对方。关宏的目光越过山丘的侦查线,看见一路尸骸、白骨,倒下的人永远地长眠在此地。
她到了域界,她眺望远处的屋顶花园,那是域里的山田旅社,她收回视线,望着边境线那块高高耸立的界碑发呆,她打了个冷颤,一只黑猫从界碑后走到她身边,站在她身旁,昂着头,对她说,“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