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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惯(2 / 2)

村里遇上红白喜事,每户都要出一人去干活。丧葬是白事。爸爸晚上去黄家干活,妈妈对关宏和哥哥说,走,带你们看热闹去,关宏不愿意去。

锣声鼓声从远处传来,关宏站在外面,天上的星星很多,月亮很暗。农忙时节,赶上这样的热闹,很多人再累也会腾出时间去看。明天是出殡的日子,今天晚上格外热闹。

锣声鼓声似乎越来越响,黑夜中,一种不可言说的情绪包围、裹挟着关宏,当时,她只觉得难受,后来,她回忆起当时的情绪,她以时间长河中提炼的两个词总结了那个时候的感受:悲伤、孤寂,即对外界信号无法理解、回应,油然而生的一种情绪。

自此,对于那些她不能理解的信号,她不回应。妈妈说,这样没礼貌,乡下有句俗语,伸手不打笑脸人。从此,她养成了这个习惯,对于一时无法回应的事情,以笑脸作答。

她长着一张俊脸,使得那张笑脸很管用。

她后来渐渐认识到,人间有谄媚的笑、嘲讽的笑、得意的笑、虚伪的笑,各式各样的笑,对于笑的阐释,不在于笑的那个人,而在于对谁笑。一个人再也笑不出来的时候,她选择用自己的死让大家笑。

现在,关宏笑得不多。重明忙着布置战线。她抽掉了小部分人,作为前哨侦查,沿山丘布岗。医院尽是伤病人员,旁边的学校、图书馆也尽量腾挪地方安置伤病人员。

战事开始之后,学校的课程断断续续,有学生逃课,跑去应征军士,重明未经人民代表和联席执政的共同商讨,以大圣的名义宣发强制执行令,所有学生不得直接参与战事,增设一堂工事预备课,组织学生去工场、去农田、去报社、去医院,去一切和战事有关的后勤保障。

显然,这种参与感让祂们很激动。也有例外,吴星汉就是个例外,他对这场战事深恶痛绝。

吴星汉设计了学校的课程,挑选了各门课程的教材,编制了学校的规章制度,经人民代表和联席执政共同讨论,中心立法院最终颁发了基本教育法,其中包括每个城镇必须开设的四门课程:语言学、数学、音乐、体育,其它课程由各个城镇自行决议。

吴星汉对此不意外,这又一次充分体现了创建者的审美偏好和对这个世界的认识。

具体到各个城镇,执政官有充足地发挥余地。吴星汉是桃花镇的执政官。他要去学校,学校是他的信仰。

从他拿到第一份成绩单的时候,有一条信仰之路在他心里越来越坚固,读书、考试,读书,考试,博士毕业,进入系统,出人头地。

这个信仰在他十五岁以天才少年进入大学之后达到顶峰,自此,逐渐衰退,最后彻底消失。

他没想到信仰残存的微弱气息还能复活。他要去学校,他以执政官的身份回到学校,他要在这里申请一个博士学位。接着,战争开始了,这学校好像又不属于他了。

战争让吴星汉多了很多空暇时间,他想起阿奇。阿奇现在是联合工厂的总负责人,最后一次见阿奇应该是那个时候吧。

吴星汉从立法院出来,闻到咖啡的香味,循着这个香味,他在朱紫巷的这家咖啡馆坐下,他端起咖啡左看右望之际,一个熟悉的人影三脚两步地跨进来,那人一眼看到吴星汉,说道,“你也在这里。”

阿奇在吴星汉对面坐下,吴星汉问,“你还好吗?”

“我挺好。”阿奇告诉他,她来对面备案,要新建一个厂子。阿奇还是有点黑,身子挺拔,看起来有些严肃。

“阿妈呢?”吴星汉问。

“她现在不研究棋了,她现在研究足球规则,网球规则,她每天早上吃完饭出门,上午看网球赛,下午看足球赛,她现在总说,规则漂亮了,运动才有趣。她现在是足球协会、网球协会的顾问,专挑规则的刺。”

如果说吴星汉对镇子有什么不满意,他唯一不满意的地方就是中心花园的足球场和篮球场,那像一根毒刺,令他酸涩,腐蚀他的五脏六腑。

在他信仰还没彻底崩塌的时候,他认为那些运动场上的体育生都是头脑发达、四肢简单的家伙,在他信仰消失殆尽之后,他认识到,曾经他打心底鄙夷的那些家伙,收获金钱、荣誉,获得大众的追捧。不像他,为了一个数据,一遍又一遍,重复枯燥的实验,导师一次又一次的刁难阻挠。年岁剧增,什么都没有。

吴星汉听到网球、足球,心底就一阵酸涩,五脏六腑翻腾。

阿奇继续说,五姐开了一家刀具店,三姐在铺子里帮忙,那些刀具爱好者,个个都希望打上自己独特的图章,五姐气呼呼的,忙不过来,不过也很享受,她特意设计了一个阿奇刀具图章:阿奇的刀子,精益求精,挑无可替。

吴星汉下意识地点点头,阿奇见他恍惚的神色,问道,“阿妈常念叨你,这次足球联赛,去看看吗?”

吴星汉仿佛看见他梦中的女子,柔情似水的眼睛,长发飘飘的黑发,美貌如花的面庞,凹凸有致、娇小玲珑的身材,假如那样一个女子深情款款向他走来,柔情蜜意地招呼他,一定能驱散他心底的毒液。

可惜没有。吴星汉物色了一名合适的女子,共同抚养了两个小孩,他还想要一个,他不知道为什么还想要一个,总之,他就是觉得三个小孩最好,但是第三个迟迟没来。

他有些空虚,他要去学校,他的信仰之路发芽重生,然而战争来了,执政官反而是最无事可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