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域界开放的消息得到正式确认之后,过去这段时间,域里发生的事,比过去十年、百年还要多,令人目接不暇,一时无法反应。
不管反对的声音、质疑的声音有多大,执事坚持,一切照旧。大部分人对此感到恐慌、不安。几乎是一夜之间,那些肮脏、下贱的猎手换上马裤,穿行在域里的巷道街头。人们隔着窗子向外观望,聚在一起交头接耳,围绕这个话题展开讨论。
他们有了新的谈资,但是他们的想象力无法疏通出一条清晰明见的道路,他们的想象力被过去的十年、百年、千年拉扯着,他们只感到陌生,他们感到生命的空间被侵占,危机感蚕食着他们,他们痛恨这些猎手,痛恨他们占领街巷,破坏域的美感,毁掉这里的秩序。
他们诅咒、谩骂猎手。诅咒、谩骂终于还是起了效果,事态向某个方向拐弯。
发生了这样一件事。几个好奇心重的人,聚集在茶馆的门口,想方设法,他们想近距离观察一下那些猎手,那些跟怪物一样的东西。他们既害怕又新奇,一堆人挤在一起,争先相望,冷不防,最前头的人被后面的人顺势推出去,摔倒在地,撞上一个路过的猎手。
猎手急着赶路,去白鸽咀搬木料,突然冲出来的人碰到他擡起的膝盖,那人“啊”的叫了一声,擡头,看见曾经下贱、肮脏的畜生今日和他在同一条街上,恼怒、羞辱,同时涌上心头,那人气不过,挥动拳头,朝猎手脑门打去。
猎手刚进域不久,还保持着为了生存,时刻猎杀的准备,下意识地,猎手从腰间抽出爪刀,一道优美的弧线,鲜血洒向街头,那人倒在街心。
站在门口观望的人吓得齐齐后退、手足无措,很快,猎手杀人的声浪把域淹没了,震碎了。
执事收回发放给猎手的通行证,沈东鹏建议给符合要求的猎手发放居住证,牛头马面时时刻刻在街头巷尾巡逻,隔离域里人和猎手的接触,一有端倪,牛头马面马上出手,猎手轻则被送入静默室,重则被扔进焚化炉。
鸣鸟是少数的幸运者,他拿到了最高权限的居住证。他还有银商行的钱,这个钱,足够他在银商行隔壁的早点铺坐半天。
远远地传来一阵歌声,声音越来越近,清亮高亢,那人用同一个曲调重复着一段词:
舵头流水,流离山下,
念吾一身,飘然旷野,
寒不能语,舌卷入喉。
严尚立半闭着眼睛,仔细聆听,这曲调好像在哪里听过,好像是哪里的民歌,他没想起来,鸣鸟骂骂咧咧,“傻蛋。”
“她没蛋,蠢货差不多。”早点铺的老板突然插嘴。
鸣鸟咧嘴大笑,“对,泽兰,以前重明一伙的。”
“那个重明,”老板问道,“也在那搬木头?”
“没有。”
“去哪了?”
“泽兰,重明呢,死啦?”鸣鸟朝泽兰大喊。
泽兰继续仰着头,唱着歌,路过早点铺、银商行,消失在街头的拐角。
那歌声仿佛从梦中飘来,诡异迷离,严尚立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那是南北朝时期的一首词。
严尚立站起身,目光越过川流不息的轿子,盯着对面的店铺,看看都一些什么顾客上门,“我去隔壁了。”他故意重复了一句,“对,蠢货。”好像这样就拉近了跟鸣鸟的距离。
隔壁的乐桥见到严尚立和鸣鸟,恭恭敬敬地说道,“真对不住,银币不行。”
“没有足够的库存?”严尚立决定尽量坦诚,提高办事效率只有两个办法,要么权力大,势大压一头,要么够坦诚,清楚地表达,行就行,不行就不行。
“恰恰相反。”乐桥说,“库里正好储存着那个数量的银币。”
“你的意思是,提那个数的人,很清楚域里的情况。”
“是的。”
“没了这些银币会怎样?”
“吃的、喝的、玩的、穿的、走的、用的,全乱了。”乐桥瞟了眼巡街的牛头人,“他们也管不住,人手会不够。”
“这里面的东西都是分配好的,少了那几个银币,能出现什么问题。”
“你错了,那几个银币至关重要。象征一个人的身份、地位,不同花样的银币意思也不同。有些人什么都没有,就得老老实实做工,挣域值,兑银币,兑的还是最下等的银币。那种银币,只能换两碗松针茶,交个你这样的朋友,也只有像你这样什么都不懂的人才喝。”
乐桥瞥了眼旁边默不作声的鸣鸟。
“要么创造一个新的象征、凭证?”
“阻力太大了。”
“比猎手进域难度还大?”
“困难多了。银币有不同的花样,有批花样,那花样一般人玩不过。”
“听说祭司同意就行。”
“祭司只在必要的时候出现,下次,预计在开界庆典,何况,要祭司通过一项提案,必须全域半数以上的人同意。”
“怪事,祭司如何统计这个数据,也没见全民投票,并且我确信,即使全民投票,以域的最高法则,表态无异于脖子上架着刀,人为了活着,相信什么呢。”
“我不捉摸不该知道的事。”
“那你很幸福。”
“我不预测太远的未来,我唯一的兴趣是看未来朝哪里走,最好跟现在有点区别,生活才有点意思。”
“你是不会把那笔银币拿出来了?”
“我要尽好自己的职责,替祭司保管那些银币。”
严尚立无功而返,他耸耸肩,表示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