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总是煮土豆、蒸红薯、白水炖肉,哎呀,我都要吃吐了。”落叶指了指橱柜那一排,“妈妈换了那些东西,我们才吃上这么好吃的呢。”
“大部分域值都花吃上了。”什木那接着又补充了一句,看似感慨,“制造局、乐坊的那些东西,还要执事的图章。”
“妈妈,木叶想要的东西怎么都那么难啊。长衫,砍刀。”
“不难就不会这么多人想要了。”
“妈妈,重明有好几件长衫呢。”
重明笑了,掏出执事的刀,“你看看,这是谁的图章?”
“刀!重明,你怎么什么都有。”落叶跳起来,夺过重明手里的刀,仔细地瞧着,“木叶说,长衫勉勉强强,刀实在太难了。这是谁的图章?”
“执事的图章。”什木那一脸不解地望着重明。
“是。”
“但是,”
“我知道,但都不重要。”重明想起了母亲。湿地浮岛的家散了,黑乌鸦飞出去自己觅食,她也要离开那里了。
狩猎是一个骗局,是一场表演,表演人与人的斗争,人与天地的斗争,人与兽的搏杀,域是一个由谎言构成的迷宫,真相在咫尺可见的眼前,在司空见惯的日常,但是人们看不见。看见的人说不出,说出的人被打掉了牙。
重明想起父亲。父亲穿上那件麻布长衫,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是清洗这个,就是清洗那个的屁股。
他们把这种方式视作一步步进入真理核心的方法,一个个满怀敬畏地跪地仰望那个绝对真理,持续不断精修这方面的技能,在一条笔直的道路上不断前进迈步,他们走到道路尽头,终于抵达绝对真理的核心,他们清洗过的屁股,明确又直接地送到绝对真理核心的桌上。
重明又想起那些倒在旷野,消失在阳光下的猎手。祂们带着笑容,恬静或者遗憾地离开这个人世。鬣狗撕掉祂们的肉,白蚁啃穿祂们的骨头,剩下的尸骸被风沙埋没。象鼻窝的浪客打响土鼓,吹起竹笛,敲击骨牌,在风中唱起猎手的歌。
那是浪客唱给猎手的歌,也是唱给祂们自己的歌。祂们活在残酷的环境中,祂们从不抛弃希望,祂们走过荒凉、贫瘠的路,身上披着兽皮,夜凉的星空下,祂们相互取暖,为对方卸下兽皮,抚摸、触碰、亲吻、□□,祂们身上披着兽皮,祂们来人间一趟,是为了成为真正的人。
母亲说,传奇游荡在风中,在未知的路上。
母亲逃离了域的规则、秩序,她创造了一个小世界。
那个小世界是域这个大世界中被割舍的一部分,域的一些隐秘约束控制着那个小世界。父亲说,他爱过母亲,母亲没爱过他。答案不重要,一切都已过去。父亲在追求绝对真理的途中,遇见母亲,感受到踌躇与挣扎、犹豫与欢愉,那已是他的幸运。
那些,使他往后某个极度疲惫的日子,偶然想起过去,心在跳动,灵魂在颤抖,原来还活着。
母亲看似无意,所提过的每一件事,都和域息息相关。母亲似乎预料到,只要在这里,总有一天,重明会想到域里走一走,看一看。母亲为这事提早做了准备。母亲说域是一个迷宫,迷宫中有一条神走的路,所以没人能穿透那个迷宫。
母亲沉静地守着一方水域,创造了一个小小的家园。母亲什么都知道。重明不禁笑了,想起落叶和阔木说:妈妈当然什么都知道。
“重明,你怎么流泪了,重明。”落叶喊道。
“她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肉,感动哭了。”关宏说。
重明瞥了她一眼,拿出一件裹好的长衫,对落叶说,“长衫和刀子给木叶,这个给你。”
“妈妈。”这些礼物对于落叶来说相当贵重,她有些惊慌地看着什木那。
“有这个图章,他想要什么刀都行。长衫,只要套在身上,就管用,他们不管你是谁。”
“但是,”
“我不需要这些,以后我也不会来域里了。”
“但是外面,”
“我知道,现在的外面,没那么恐怖了,天变了。”
“重明,你要去山里吗?听说山里的那些野人吃人。”
“我不去山里,山民不吃人,他们和我们一样。域里才真的吃人。”
“在这里不好吗?我们这里有吃有喝有住,你教我打猎,妈妈,要重明她们住在这里好不好,阁楼上还有地方呢。”
“不用特意教,你想会的东西,只要自己用心,以后自然会了。”
“哎呀,妈妈,你说说话。”
“你让妈妈说什么呢,重明有她自己的想法和主意,不像你那个哥哥,一门心思只想在域里拿个身份,以后你想出去找重明,妈妈不拦你。”
“外面找个人可不容易。”重明笑了起来。
什木那也笑了,落叶急得满脸通红,阔木端起钵子,在喝里面的最后一点汤底,关宏看着祂们,脑子里突然跳动着一个节奏,和着节拍,她用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桌面。
乔木的声音从阁楼上传下来,“你们一走,有人肯定又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