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魂器
关宏把听魂器的一端贴在黑乌鸦头顶,另一头的两个端口塞入自己的耳朵,黑乌鸦告诉她,大批的猎手正蜂拥进域内,以鸣鸟为首的猎手达成一致的默契,布下天罗地网,准备随时围捕重明。
猎手的身份限制了猎手的想象。撇开与重明的私人恩怨,重明身上的故事性足够吸引人,使她成为一个理想的献祭对象,有志于此的猎手,必须牢牢地抓住这个机会。
“无论如何,我都要再进去一趟。”说这话时,重明异常坚定。
关宏没有说什么,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拉过重明的手,把听魂器的一端扣在她的掌心,她听见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重明沉默了片刻,继续说道,“你想知道我在想什么。我想,吃完这些鱼粥,我们去域里,找到执事,做一个了结。”
“虽然现在边界开放了,但是堂而皇之进去已经不可能了,那些猎手等你入网。我们要找一条地下通道,直通真理院的。”关宏直勾勾地盯着重明的脸庞,一手不断地摩挲着重明掌心中的听魂器。
“先喝完这些粥。”重明平静地说,“眼下这个更重要。”
“我猜秋晨晖可能更了解那里的情况。”关宏想了想,“假如猎手们一齐围上来,我们就完了。”
“你怕死吗?”重明问。
“我当然怕,怕得要死。有时候我还想呢,人为什么会死,要是永远活着多好,活得困难的时候,又想,死了好像也没什么,就跟睡觉一样,什么都不知道了,仔细想想,好像又不一样,睡着了会做梦,人死了会怎样呢?总之,我没死过,没法想象,但是我怕得要死。”关宏说起来很欢快,说完之后,眼眶里泛着泪。
“别伤心,每个人都这样,走一步,看一步。”重明舀了一碗粥,递给关宏。
“不一样。有些人的生活丰富多彩得很。”关宏望了眼冒着热气的鱼粥,撇了撇嘴,“我不想吃。”
“为这事寻烦恼没意义。在这里,你每天得操心,下顿吃什么,晚上睡觉安不安全,意外何时会来,是不是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都像你这样,人早因烦恼而死了。”重明摇摇头,笑了。
“我也不想啊,情绪来了挡都挡不住。”关宏放下粥碗,又舀了一勺清水咕噜咕噜地灌进喉咙,“这也不能怪我,以前的世界,我只要不断地挣钱,总能吃口饱饭,有个住的地方。”
“你还是认为,这个世界是某些人的游戏?”重明突然提起这个问题,“我没见过你说的那个世界,无法体会,对我而言,这里才是真实的。”
关宏一阵烦躁,便站起身,用力地伸了伸懒腰,“我要是知道,绝对要把那个幕后人物揪出来,扔进搅拌机,做肥料,种草栽花。”
她神情愤怒,眼睛明亮,那张生得俊气的脸,更显出一种自我约束的气质,让人觉得这是一时的气话,重明擡起头,不声不响地看着她。
在重明那种审阅的目光下,关宏觉得有点不自在,她重新坐下,低声地说,“我什么都不相信。我没加入什么圈子,听严尚立说,某些圈子,什么都不缺,那个圈子,只有一些极端地取乐才能刺激他们生命的体验感。”
“你觉得人什么都干得出来?”重明扒开烧尽的柴火,用勺子搅着碗里的鱼粥。
“当然。”关宏肯定地说,说完,泪水哗啦哗啦地在脸上流,她吃过生的沙鼠肉、鱼肉、骆驼肉,“人什么都会干。”她边说,泪水往外涌得更凶狠。
重明专注地端详着关宏,最后,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没关系。”
“人都是恶魔。用仁义道德修饰自己罪行的人是恶魔中的恶魔。有些人不光吃人的肉,还吃人的灵魂,吃完之后,还一副慈悲大义的模样,人最虚伪、残忍,那些人该千刀万剐,放在油锅里生炸,但是,实际情况,那些人不会受到任何惩罚,只会活得更好,他们高高在上,得意地俯视被痛苦煎熬的人。”
关宏说不下去了,哽咽着,埋头伏在自己的膝盖上。
她们俩现在置身于湿地浮岛,这是一个小而完善、与外界隔离的世界。她们看不见外面的喧哗,通过黑乌鸦,她们知道外面的一切正在发生改变,外面,指的是域以及有意愿跟域连通的那个世界。
关宏没有详细地向重明讲述过她的放逐之路。从偶尔透露的旁枝末节,引领她走过生死的那条路,全都明明白白地展现在重明眼前。她一望便知。实际上,她并不需要解释,在这个世界,吃人是日常,生命是借来的,反思生活的常态,需要勇气。
何况,母亲说,那些活着的灵魂,很高兴看见有人因祂们而苏醒,这样,祂们畅想的明日才不是可怜的幻想。
关宏哭累了,停下来,哽咽着,声音还有些激动,“你不问问为什么吗?你不怕哪天夜里,我把你吃了?”
重明注视着她的眼睛。能看出来,此时此刻,关宏经受着内心的折磨,这个折磨混杂着愧痛、恼怒、正义,和她隐约感觉到的真相有关,和她被摧毁的世界观有关,她陷入自我的道德谴责,失去理智,沉溺于激烈的心理折磨。
她神情凝重,几乎有点冷峻,她非常清楚,人绝对不能陷入这样的自我残杀,灵魂一点点地侵蚀自身的□□,人进入听天由命的生命倒计时。
重明的眼睛闪动着温柔又有点迷离的光,她挪到关宏身边,双手环住她的肩膀,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肩头,关宏的头捂在她的胸前,不断地抽泣,四周一片寂静,风吹着门开开合合,黑乌鸦这次飞进来,见此情景,也没呱呱大叫,静静地立在橱柜上。
直到关宏恢复镇静,她擡起头,瞧着重明,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瞬间,她脸色涨得通红,然后带着一种要掩饰什么的语调,磕磕巴巴地说,“我,我的粥还没喝。”
她扭扭捏捏地端起粥,头埋在碗里。粥喝完了,关宏放下碗,坐在那傻笑,重明看着她,她好像被重明那种极度信任的包容所包围,她们互相注视着对方,此刻,时间静止,岁月长存。
仅存的一个事实是,关宏从濒临奔溃的边缘回来了,时间转眼成为过去。
在那瞬间,她觉得好笑又有些难为情,刹那间,她又觉得这不是个问题,她是为了适应这个世界,想方设法在这个世界活下去,她以后再也不必一个人垂死挣扎,她身边有个不论发生什么,都会支持她的人。
她真的很高兴,她感觉双眼又逐渐润湿起来,她现在很清醒,她咧嘴一笑,“我想通了,我有了许多邪念,不过那些念头似乎合情合理。”
“当然。有件事,我想问问你。”重明看了关宏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