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轻风细雨,那些脚步踩在细沙上的细碎声,听起来遥远而忧伤。
头驼悄然停下脚步,把关宏放下来。关宏的眼睛又一次与头驼对视,头驼微笑着,她的眼里闪着泪花,视觉模糊,她不敢数骆驼离开的时候,总共还剩多少头。
骆驼排成一列,在头驼的带领下,缓缓地离开了关宏。
关宏告诉自己,永远有十九头骆驼,排成一列,优雅地行走在日出或者黄昏的白色沙丘上。
这个地方,长满了高耸的仙人掌科植物,时不时落下一阵大雨,像有人舀了一盆水直接往身上泼,水泼出去的瞬间,遮盖了太阳,转眼间,水落地,太阳又高高地挂在那里。
顷刻的瓢泼大雨,干瘪的仙人掌科植物张开大嘴,拼命地吞咽、储存它们碰触到的每一粒水滴。
关宏望着这一片萎靡不振的仙人掌瞬间膨胀,变得肥厚葱郁,每一颗仙人掌都如立柱般插入云层。她好像能听到汁水在仙人掌腹内荡漾的声音。
她掏出小刀,划了两道,在十字刀口中心钻了一个洞,仙人掌新鲜的汁水涌出来。她用手淌着,汁水潺潺作响,关宏仰头,张开嘴巴,大口大口地吞咽着。
关宏摘了几个仙人果,边走边吃,边吃边走。
关宏无法预料接下来会碰见什么,发生什么。不过有件事,朦朦胧胧,她觉得,要她死很难。如果她死了,一定是死于她自己厌倦了这种无止境的生存游戏。
这一刻,她下定决心,只要那个暗中窥视的造物者还不希望她死,她就要跟他玩下去,她要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假如她揪到那个造物者,一定让他赤身裸体,把他投入绞肉机,把绞肉机调到最慢的速度,慢慢地折磨他,从脚开始,慢慢地破碎、搅拌,最后到脑袋,输出一堆肉浆。
最后再挖一个坑,用肉浆施肥,种一株绿植,不管什么人鬼神,有机、无机成分,都是肥料。
她说到做到。哪怕只有一点力气,她也一直朝既定的方向走。
现在,她不需要观星借月,依靠天象辨别方向。虽然,她从没见过月亮。
这段时间的放逐,在野外的摸爬滚打,使她具备了动物的本能。她用鼻子嗅一嗅,跟大象一样,闻着水的气息,循水气行走。
有水就有生命,有生命就有活路。
大雨时不时滂沱直泻,关宏全身湿漉漉的。穿过巨大的仙人掌科植物森林,前面是一片红树林地。树是绿的,水是红的,一簇簇树木茂盛的林子消失在水的尽头。
关宏站在树丛边,阳光越来越斜,水面平静而空荡,大雨随时滚来,太阳总守在云层后面冒头。关宏停在了这个水沼的边缘。
放眼望去,全是水。
怎么办?现在不是水不够,是水太多了。人是最麻烦的动物,不管什么东西,既不能多,也不能少。
还能怎么办?关宏对自己说过,她说到做到,只要不放弃,就要想办法。
关宏低头瞧着水里一个模糊的倒影,一头湿淋淋乱蓬蓬的头发黏在一个圆脑袋上,她忍不住大笑起来,问小爱,这是谁啊。
小爱闪了闪蓝色的光,表示应答之后就不再理关宏。小爱自诩卓尔不群,智能体中的旷世逸才,在这个世界,它接二连三地碰壁,自尊受损,扭扭捏捏,藏在蓝色腕带中不出声。
关宏笑得胃部开始抽搐,她想停下来,可是无法办到。
“我,我,一定,一定要停下来。”关宏边笑,边顺势坐下来。她注视水中的那个倒影,那个人泪痕满面,手里拿着个咬过一口的仙人果。水面平静,静静地向远方延伸。
关宏要去远方,远方隔着望不到尽头的红色水沼。水沼上零零星星,散落着爬满树根的绿色树冠,像一座又一座的绿岛,关宏能看见成群的夜鹭立在绿岛上做片刻休息。
关宏脱下绿色衬衣,撕成两片,又找了几根直木,扎了一个双桅木筏。关宏坐在她的木筏上,朝既定方向行进。
此刻,她不得不庆幸,她用绿色积分兑换的每一样东西都物尽其值。材料生成釜、三维打印器、能量源源不断输出的核聚变环,都是超微型装置,这三样东西组合成一把刀,她随身携带。当然,还有穿着的这身衣服,自动修复材料裁剪而成,免了她去沙地里拉扯烂布条,裹在身上的烦恼。
只要有水。关宏放松地嘘了口气。
关宏放下桅杆上的绿色风帆,任由木筏在水沼上停留、打转、漂移,她躺在木筏上,望着头顶的天空发呆。
她仔细观察、辨别,还是没有发现什么诧异的情况。她总想找到点什么,以此证明、验证自己在哪里。
起风的时候,关宏挂上桅杆的帆。只要空气流动,双桅帆总能借助空气的差压灵活地行驶在水沼上。
这是这段时间关宏最为轻松的时候。此刻,她站在木筏的前头,她整个人只剩下皮包骨,裤管空空的,飘荡在风中,宽松的马甲跟挂在一副骨架上一样,两颊凹陷,面部就是颅骨的形状。
她神色从容,眼神冷峻,张开两片风帆,跟随风的方向,她随时调整帆的角度,飞速地行驶在水沼上。
一切都很顺利。此时此刻,她忘记了身心所经历的那些痛苦、折磨,她尽情地享受风拂过脸颊的轻柔,雨打在身上的爽意,感知让她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还活着,并且活得身心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