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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们(2 / 2)

“牛角包和咖啡。”严尚立喊道。

“你有时候也蛮可爱。”阿妈哈哈笑道。

严尚立仿佛闻到了烤面包和咖啡的香味,他闭着眼睛,鼻子朝空气中嗅了嗅,一阵冷气。在这里,他顿顿都吃得很好,菜品、主食,花样换着来。如果判断美食的标准是色香味,闻着菜香,看着菜相,严尚立不会相信入口的每一样都会味同嚼蜡、难以下咽,吃饭变成了一份痛苦的工作。

阿妈说,“吃饭当然痛苦,干活,才有饭吃,哪有不痛苦的活?”

话是这么说。阿妈会不定期去四眼井,采购一顿够七人吃的食物。严尚立刚吃的时候,边往嘴里塞,边啪塔啪塔的掉眼泪。他原本被生命不该虚度、总要做点什么事的想法困扰,他哪里想到,现在生命中最光彩的时候,是吃一顿有味的食物。

阿奇提着咖啡,阿妈拎着烤面包进来。咖啡很好,严尚立喝了一大口。

“真见鬼,太好喝了。”严尚立说。

“这杯你也喝了。”吴星汉不喝咖啡。吴星汉在九十九区的时候,为了节省时间,经常吃营养胶囊。

“咖啡对人有好处。尤其这样的天气,早上起来,喝大杯咖啡,一天神清气爽。全赖里面的咖啡因,强身健体,延延益寿。你知道那些人为什么干不出成绩,毛病就在于不喝咖啡。”

“胡说八道。”吴星汉没忘记严尚立是“九十九种胡说八道”杂志社的顾问。

“你知道你的问题在哪儿?你现在是关在监狱的劳改犯,你头脑还是摆脱不了忙忙碌碌,跟工蚁一样的命运,你是劳改犯,多走动走动,放放风。”

“随你怎么想,我不想谈这个。”

吴星汉在门口坐下来,打开食品袋,拿出刚烤的牛角包。太阳已经升起,树影拖得很长,一直伸到台阶边。

“你生气了?”严尚立问。

“我为什么要生气,你说的事实。”吴星汉边吃牛角包,边说,“得了,你想讲就继续说,你不把话讲完,我怕这日子更难过。”

“是的。你可真了解我。我们在这里待了快三个月了吧。”

“想回去了?”

“我也想试试,可惜,回不去。”

“真是遗憾。”

“有时候我还是羡慕你的,在哪里都一样。”

这话使吴星汉沉思片刻,随后他擡起头说道,“你说得不对,但是不重要了。”

“那你讲讲,怎么不对了?”

“说了你也不会明白。”

“你不说不是更不明白?”

接着,吴星汉又若有所思地说,“狮子、羊、狗、老鼠这些动物一样吗?”

吴星汉吃完牛角包走开了,严尚立还想说什么,阿奇走过来,对严尚立说,“你也要工作了,不工作没饭吃。”

阿奇个子高高的。她给人一种感觉,她用沉着应付一切事务。她的眼睛从不左顾右盼,头发和她眼珠的颜色一样,她平常不太说话,就是那样安静地站着,如果她说了些什么,那一定是非常重要,她必说不可的话。

阿奇、阿妈、大姐、三姐和五姐总是坐在餐厅吃早餐。

吃饭了,这是阿妈的开场白。阿妈还有一句最重要的:又是美好的一天。每当这个时候,五姐便稍稍斜眼瞄一下大姐,三姐冲她眨眨眼睛,她便盯着自己的盘子,往嘴里塞食物。

阿妈吃饭总是很快,她吃完后,坐在桌子前,看着她们吃饭,嘴里说道,“吃饱了才有劲。”

“是啊。”吴星汉见没人应答,随口和了一句。

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早餐时这样的对话,午饭时说得多,有时候晚饭也这样。

吃完饭后,吴星汉回铸造间,埋头定型、清洁模具,同一个模具,吴星汉把它融了又炼,炼了又融。有时候,严尚立会溜达到铸造间,边看吴星汉干活,边胡拉乱扯,主要是对这个世界的真相做一些推测,吴星汉一言不发、表情严肃,偶尔搭一句,也是说,“说这么多,有什么用呢?”

对于严尚立来讲,说当然有用。至少避免音带的退化。不过,吴星汉漫不经心地态度让严尚立觉得无趣的时候,他就坐到棋桌前,和阿妈聊天。

严尚立已经知道,阿妈不把那局死棋解出来,是不会开下一盘的。

如果严尚立不开口,阿妈就抱着胳膊,眼睛直直地盯着棋盘,仿佛对棋盘之外的世界漠不关心,一旦严尚立开口,阿妈便慢慢地仰起头,眯起眼睛,盯着严尚立的脸看一会,然后视线从上往下掠过,最后微笑着,“没地方去了?”

祂们的开头总是这样。严尚立点点头,思忖着,哪天一定要打破这样的局势。

“我确信你可以做到。”阿妈重复了一句,“我确信你可以做到。上次我去拜访理学院的院士,他们正埋首于理论创意。我不知道你讲的那些事,一点都不晓得,不过恰恰是因为我完全不知道,我相信,人间那些不可思议的事情都是默默进行的。”

阿妈这么讲,严尚立便明白,在这张棋桌前,他得遵循阿妈的规则。

所有的妈妈们都这样。厨房、客厅、餐桌的规则。严尚立不知道阿妈经历了很多,在曾经属于她的世界差点没有容身之地。他看见阿妈坐在那里,像一尊雕塑,他感觉阿妈的沉默意味深长,严尚立想,大概母亲都这样。坚毅、强韧。

严尚立觉得女人和母亲是两个物种。严尚立想象大姐是年轻时的阿妈,美丽,像一朵盛开的百合,但是,严尚立主动跟大姐说话时会紧张。他瞟一眼站在柜台那的大姐,牟足劲,打一声招呼。

大姐不爱说话。不过严尚立有什么问题、疑惑,大姐都会跟他仔细解释,见严尚立半懂不懂的表情,大姐会补充一句,“还有其它问题吗?”

严尚立不懂女人怎么回事,不过他并不在意,他只想弄懂自己将如何生活。毕竟,女人太多样了,不像男人,将聚敛钱财视为生活的唯一目的。三姐又是另外一副模样。

三姐经常走过来,用不同的语调插入一句简短的话,打趣、嘲讽,马上又走开。严尚立喜欢三姐说话的方式,不过三姐在刀坊到处溜达,刀坊太大,严尚立通常在起居室、铸造间、前台店面活动。吃饭的时候,三姐肯定准时出现在餐厅,这时,五姐会嚷嚷,“你脚上装着时间啦。”

“对,没它会迷路。”三姐拖出椅子,坐下。

五姐伸出鼻子,嗅嗅三姐的发丝,然后又左瞧右看,五姐对这个游戏乐此不彼,猜猜三姐去过哪些地方。一开始,严尚立以为三姐不会和她玩这个游戏,后来却发现这是一道前菜。

刀坊基本见不到阿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