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明转身,潜入水中抱住江蓠,羽月和苍耳一人挟住江蓠的一只胳膊,拉拔着把她拖到木筏上,重明要泽兰、黑荆和麦冬抱着木筏不动,她游到前头,捡起绳缆,闭目沉思,放掉心中的杂念,一头扎进水里。
上岸的时候,太阳已经掉下去了,最后的一点余晖投射到对面的山坡,重明见到一些小动物摇着尾巴正从山头跑过。
重明坐下,环视了一眼横七竖八平躺在地上的猎手。修长的双腿、健美的身躯、结实的肩膀,这是公认的猎手区别于其他人的重要特点。更为细致的对比,则男性猎手的身躯直上直下,女性猎手的身躯迂回曲折,严格意义上来讲,纯粹的猎手不分男女,猎手潜伏在乱草丛生的原野,驰骋在草木盛放的森林,猎手带回来的猎物才是猎手的勋章。
重明不明白,为什么猎手一旦沾染上域的气质,男性猎手的眼神就开始透出心不在焉的残暴,女性猎手的眼神就开始透出漂浮不定的哀怨,他们的躯体也开始朝着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发展,男性猎手越来越肥壮,女性猎手越来越纤细,以至时间一长,不管是他们自己,还是别人,都忘记他们曾经作为猎手存在过。
林子构建了一个黑色的世界。树冠如盖的龙血树隔离了夜空投向大地的所有星光,伫立的龙血树编织了一个纵横交错像迷宫一样的网络,只要不认错方向,朝山那边走,任何一个岔口都能到达山脚。
猎手们还在大口呼吸,胸腹此起彼伏,江蓠眯着眼睛望向天上,她咳了两声,清空喉道,说,“头儿,现在出发?”
羽月听了,翻转身体打算站起来,双腿无力,膝盖弯曲又磕在地上,她哎呦了一声,然后说道,“现在吗?现在?让我撸顺我的膝盖,我马上就可以走了。”
“这次他们可能都冲着熊窝去。”泽兰擅于观察星象,她观天察星,辨别方位,计算日程,她不假思索地说道,“如果白天也赶路,最快的步子差不多已经到熊窝了。”
“他们要是两人对付一头熊,最多五头。”苍耳说道,“上次我们勉强多了木叶他们半分,这次大伙都知道熊窝在哪里了。”
苍耳掐断剩下的半截话,他低下头,似乎在思考什么事情,麦冬接过话说,“听说那个断臂崖由山民守着,我们必须越过山民的守地。”
“什么熊啊兽的,干脆我们牵几头山民回去。”飞鹤竖起手指,“五个,他们还能自己走路。”
“山民,听说他们吃人。”羽月嚷道。
“可不是,他们长着豹子一样的双腿,熊一样的躯干,蜥蜴一样的皮肤,猴子一样的长臂,见到人,那红彤彤的眼睛就能把你吓死。”泽兰伸展双臂,做势扑向羽月。
猎手们都笑了。羽月张口结舌,双目瞪得滚圆,半晌说道,“真想现在就出发。”
“听说以前会抓山民,两条腿的动物最有价值。”苍耳说。
“乌鸦、喜鹊、野鸡都是两条腿,怎么在最底层?”羽月说。
“它们还有两只翅膀,加起来就四条腿。”泽兰笑眯眯地说。
“那人还有两只手,那也是四条腿了。”
“胡搅蛮缠。”
“你才胡搅蛮缠。头儿,你说是不是?”羽月摇着重明的一条胳膊,仰头问重明。
重明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说道,“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去捕几只大熊。”
白天的龙血树林和晚上一样黑,江蓠的眼睛比黑夜更黑,能精确捕捉到每一丝比黑更黑的影子,麦冬丈量了树与树之间的距离,重明知道一条直通断臂崖的路,一行人走进黑色的龙血树林。
通常,人眼是能适应黑暗的,只要给予适当的时间。龙血树林中,所有人依次拉着一根绳子,江蓠走在最前头,其祂人跟在后面。什么都看不见的林子里只听见一行人踩过林地细细碎碎的声音,如果有人踩在一个凹陷的坑里“哎呀”大喊一声,那必定是羽月的声音。其祂人都轻声细语,祂们想起龙血树林的传说,害怕惊醒林子中的魂灵,一听见羽月喊叫,不是叫她小声点,就是被她吓得魂都跑出来,生怕身体被鬼怪给抢了。
重明走在最后面,她想起母亲曾对她说过,龙血树林埋着域内的先祖,岁月流逝,日夜长得早让人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长眠于此的人留下各种各样的传说。每当山谷起风的时候,风从树干中穿过,穿过错综迷乱的空地,奏起一部悠长雄厚的野地交鸣曲,长久的回旋在湿地、平原、旷野。
这个野地之曲曾经让重明着迷,她追踪曲子的源头,她一半身体在水里,一半身体在水上,顺着湿地水草的流向任由自己的身体随水波漂流,她侧耳倾听曲子在湿地荡起的协奏,重明沉迷于这些高低起伏、风拂过不同空间奏响的曲子,如同她平时躺在湿地浮岛的草地上,看母亲随手摘一片叶子,含在嘴里,人间的欢愉与哀愁全在曲子间流淌。
黑暗中,重明感觉交相叠映的曲子越来越少,每一首曲子都像泄了气一样,越来越弱,一道光线刺入眼睛,断臂崖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