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在黑色空间中
羡慕什么呢?沈东鹏没说。这句话可能是由衷的感叹,可能是有什么触发了他的什么记忆,也可能仅仅是一句表面的客套,总之,不管严尚立还是关宏,都不会对这样一句平常无奇的话想太多。
祂们三个以不曾商量、最快的速度达成一致。吴星汉无疑是祂们三人中的主要人物,他走在最前头,跟在冯思炜后面,他后面依次是严尚立,关宏。
许弋阳在前面带路,后面跟着沈东鹏、俞百成、冯思炜,秋晨晖说她要摄影、记录,因此走在最后面。
清晨,山中的雾还没散掉,罩住了整个谷水村。那边的山火还在燃烧,它在等一场暴雨。
路两边是荒废的水田,根据颜色,关宏认出田里蓝色的倒提壶,黄色的赛菊芋,还有毛茸茸的羽毛草。据客栈老板说,这些野花野草是驴友从山外带进来的种子,撒得遍地都是,春暖花开,夏至结种,一年又一年。那个花蝴蝶一样的老板说,今年山里的花期特别长,盛夏,花还未谢,格外旺盛。老板叹了一口气,往年,这样特别的年份,漫山遍野全是花花绿绿的帐篷。
“接待你们这些贵宾,更是让小店蓬荜生辉。”花蝴蝶老板笑容可掬,像尊弥勒佛,笑迎八方来客,惦着轻快的步子,单手托着热气腾腾的托盘,从这个餐桌穿到那个餐桌。
谷水村暂停对外营业,进山的路被穿制服的执勤人员把守。
如许弋阳所言,远处一片平地,泥土裸露,跟这边长满野花野草的田地一对比,形成两个鲜明、完全不同的世界。一行人侧身,小心翼翼地走过挂着晨雾的矛草,远远地看见一块悬在空中的白板,纯白透亮。
纯白透亮的阶梯在比黑更黑的黑暗中无限延伸。那黑色好像能让时间停滞,它包裹、消融一切,令人内心惶恐,忍不住要脱离,又忍不住靠近,被它吸附。
先是沈东鹏俯身,不动声色地一脚踏上白色台阶,接着另一只脚也踩上去。最后是秋晨晖。
关宏两手垂放两侧,双臂紧紧地贴着身子,两眼睁大,眼珠好像要凸出来,她害怕身体触到周围的黑暗与虚空,被它蚕蚀。
就在一行人战战兢兢往前向下摸索之际,许弋阳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三千一百六。”
昨天的阶梯,在许弋阳走了三千一百六十个台阶之后断在无尽的黑暗中。
又一次数了三千一百六十步台阶。阶梯还在无限延伸,这番探究几乎不带任何目的,仅仅来自昨天晚上沈东鹏顺嘴的一句话,明天咱们几个也去看看。
进入这个被黑色包围的阶梯之后,每个人每一步都走得胆战心惊。白色的阶梯看起来脆弱不堪,似乎轻轻一击,就会在黑色中支离破碎,每一步都感觉摇摇欲坠,好像下一步会因为脚底打滑,跌入无边的黑暗。
关宏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吐出来,她壮起胆子,迈开步伐,尽量让身体的重心均衡,力图步子与步子之间衔接得平直,抛却摇摇晃晃,好像要栽倒幻觉,使双眼只瞥见指引方向的白光,她这样强迫自己,装作气定神闲的样子走了一百多步,然后就听到许弋阳一声尖叫,“三千一百六”,声音中带着不可思议的恐慌。
前面出现一个分岔,一个向左,一个向右。所有人停在分岔口,这引发一阵混乱和讨论。这种诡异迷离的东西绝对不是人造出来的。
俞百成建议原路返回,等集结好必要的支援后备之后再重新探寻。冯思炜头脑灵活,嗅觉灵敏,他嗅到沈东鹏无意返回,他说俞百成是这方面的专家,他一向信奉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判断这个基本原则。最后,许弋阳跟俞百成、冯思炜沿来路返回,他们赶回去编制一份方案,方案涉及人员组织结构的重新配置和规划,事关重大,冯思炜说,等祂们回来,一定给沈东鹏呈上一份完美的方案。
关宏内心响起一阵回声,这声音强烈要求她离开这个迷离的空间。她打了个寒颤,她产生一种幻觉。她好像在梦中,梦中的一切都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很熟悉,同时又很遥远,总是追不上;梦境中,语言显得多余,只能看见,只能听见,被梦拘禁的灵魂颤抖、呼叫,眼睛怎么睁也睁不开。
关宏恍恍惚惚听见有人对她说,走吧。这声音是如此的真实,她睁开眼睛,秋晨晖从她身边走过,关宏像是突然睡醒一般,双手插在兜里,以一种最自然的状态跟在秋晨晖后面。
阶梯不是笔直的,它有一个不易察觉的曲度。成百上千条有名或者无名的曲线浮现在她眼前,关宏思考着这些曲线和阶梯的关系,她看见一条螺旋线无限延伸,通往无限的黑暗。她想笑,眼泪却喷涌而出,她的眼睛亮了,她看见无数飘荡的魂灵叫她回去,但是她像提线木偶一样,双脚被人拉着往前走,她想大声说停下,往回走,她张开嘴,像一颗石子投入大海,水面没有产生任何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