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几个好事者看到市舶司门口那条宽阔的大街上停了两辆云头青幔车,前前后后还簇拥着好些服色整齐的军士,不禁都好奇了起来。不一会儿,去打探消息的人一溜烟跑回来,说是两位钦差今天动身。得知这么一个消息,围观的人顿时更多了。当远远望见张越出门上车的时候,人群中却有人嘀咕了一声。
“杀人不眨眼的张屠夫总算走了”
忽然,市舶司那八字墙两旁头戴重枷的两排人中,有人扯开嗓子大声嚷嚷了起来:“砍头不过头点地,有种的就杀了老子,老子不想零零碎碎受苦”
正在上马车的张越顿时止住了动作,回头一瞧便在两排犯人中找到了说话的那个人。那汉子三十岁出头的年纪,五短身材。看上去流露出一种精悍的气息来,别人戴着重枷都是气息奄奄,惟有他还能勉强站直了。瞧见张越回头看见了他,他那眸子里顿时冒出一股凶光,紧跟着仍是耿着脖子大喊大叫。
“大人,要不就干干脆脆一刀杀了咱们,要不就给咱们将功赎罪的机会这人生在世,谁不犯个错处,谁不贪财好利,凭什么就只有咱们该死那个勾结倭寇的范通,还有其他和海贼眉来眼去的官员,还有那些搂钱无数的贪官凭什么只有咱们这些人要受这个苦楚”
这一嗓子吼的声音极大,围观的百姓听到了,汪大荣自然也听到了,当下就气得面红脖子粗,连忙喝令差役抡鞭子上去打人。然而,那个差役走到近前,高高抬起的手还没挥下去就被人抓住了,回头正要骂人时方才看清是张越,连忙讷讷退了下去。
“你说得没错,这人生在世谁不犯个错处,所以为了生计做出的事情若是不害人,也就有可恕之道。”
张越淡淡地说了一句,见那汉子眼睛滴溜溜乱转满脸喜色,倏忽间便沉声喝道:“但这世上也有犯不得的错处要是人家挟制你的妻儿家小让你给倭寇通风报信,若是倭寇掳走了你们逼着作恶,那至少还算是情有可原,但你们是自愿的贪图蝇头小利就卖食物饮水给倭寇,就给倭寇传递讯息,而且不止一次,你们知不知道这害死了多少人倭寇所犯之地,连襁褓幼儿都不放过,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汉奸将功赎罪你们拿什么功去换那些无辜百姓的性命你的命是命,难道人家的命就不是命”
无论是陆丰还是已经上了马车的灵犀琥珀秋痕,都不曾看到张越这样大发雷霆的模样,汪大荣更是吓得脚下一个踉跄。暗自庆幸自己不曾猪油蒙了心干出勾结倭寇的勾当。而旁观的百姓们面面相觑了一阵子,有那等亲戚友人死在倭寇之乱中的不免喝起采来。
深深凝视了一眼那个满脸死灰的汉子,张越冷笑道:“下辈子记着不要当汉奸”
撂下这句话,他就头也不回地转身上了马车,放下车帘便吩咐起程。伴随着外头一阵阵车轱辘的声音,他听到了无数叫好声,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水至清则无鱼,但有些事情可以容忍,有些事情却容忍不得。今日看到这些人永远枷号的悲惨下场,明日就不会有那么多汉奸,倭寇在沿海一带就不那么容易容身,大明就不会被倭乱生生拖进泥潭
“少爷,那些话说得真好”坐在张越旁边的秋痕自然而然地拉了拉张越的袖子,眼睛里满是兴奋,“你听,大伙儿都在叫好呢下辈子记着不要当汉奸听着真有气势”
灵犀和琥珀原本就都是心思重的人,刚刚上马车的时候看到那两排头戴重枷的犯人,心中都有些不忍,可是听到张越刚刚这番话,她们顿时醒悟了过来。于是,秋痕这么一说,灵犀也赧颜地点了点头:“我原本还在想皇上如此惩治是不是太重了,现在才明白他们害了那么多人,若不能重惩以儆效尤,民间就会有更多人效仿。”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可即便有不怕死的人,硬生生只能等死却是怕的。”
琥珀轻轻嘟囔了一声,随即深深叹了一口气。张越所说的这番话确实不错,但她更在意的却是那一句这世上也有犯不得的错处须知祖父丘福昔日妄议立太子一事,之后又北征冒进大败。这两件事无一不是犯不得的错处,甚至没有补救的机会。她那位堂兄更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岂不也是一错再错
正当她心乱如麻的时候,却感到冰凉的左手忽然被人抓住了,顺着那掌心传来了一股温热的感觉。抬头一瞧,她的目光正好对上了张越,顿时怔了一怔,还未来得及说话,一条厚厚的狐狸皮毯子就兜头兜脸一下子罩了过来,却是把她身上捂得严严实实。
“心事别这么重,好好盖着毯子歇一会,等一觉醒来就到定海了。这次咱们坐船从海上绕道大江到南京。”
不等琥珀说话,秋痕便硬是挤在了这同一条毯子下,又笑吟吟地和她咬起了耳朵。灵犀毕竟年长些,自不好像秋痕那样胡闹,随手便将一个手炉递给了张越,又张罗着在他的膝盖上盖了一件披风,自己也加了一件墨青色酡绒比甲。即便如此,随着马车地行驶,仍然有冷风从棉帘子的缝隙钻了进来,四人渐渐都蜷缩到了那条狐狸皮毯子底下,脚也伸到了一块。
“这么冷的天,少爷让赵大哥他们护送范小姐去南京,不要紧么”
“她这伤拖延不得,就是再冷的天也只有试一试。”见秋痕皱了皱鼻子叹了一口气,张越忍不住打趣道,“当初是谁老是死死盯着她,眼下又这么一副关切的模样我已经吩咐赵虎他们三个一路小心护送,范小姐自己也懂一点医术,不会胡来的。”
秋痕虽然喜欢张越亲昵的态度,却不满意他这种戏谑的语气,当即就钻到了灵犀怀里,随即又哼了一声:“那把人送到南京之后呢,少爷你拿她怎么办还有,既然那些通倭寇的人该死,那位永平公主”
话说了一半,秋痕总算是及时硬生生掐断了话头。她自然不能指摘一位金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