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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chapter 12(2 / 2)

她局促开口:“抱歉,让您久等了。”

沈郁泽:“之后和我沟通,可以不再使用‘您’吗?你不需要那么拘谨。”

白初晨:“那要怎么称呼……你?”

沈郁泽:“名字。”

白初晨默默在心里唤了声,总觉得不合适,不礼貌。

面对高位者,馈赠人,她难以将对方放置在与自己平等的同阶上,等她同样有所付出,不再单单只是受益方时,或许才能坦然平视他的目光。

这样想,她又不知今夜该如何度过。

话语权不在她这。

司机将车开进一条并不临街的小道里,根据导航提醒,拐进了一户院门,院落外观看上去像是私人住所,但主屋门头挂着的那块不显眼匾牌上,的确用瘦金体书写了「珍馐斋」三个字。

白初晨身为本地人,都不知道郏文县里还有这样的私房小馆。

环境清雅,外客很少,里面雅间一桌有客,隔窗能见食客们个个衣着正式,含蓄斯文,她大致猜测出这家餐馆是会员预定制,并不对外开放,平日接待的贵宾要么来自政府部门,要么是富甲商户。

沈先生虽然不是本地人,但资本与身份摆在那,初来乍到被盛情款待,想想也不足为奇。

精致的包厢里,丰盛菜品依次上桌,荤素甜汤,一应俱全。

沈郁泽带来的陈特助不和他们一起上桌,偌大的包厢里空荡荡的安静,两人不常交谈,用餐过程,大多时候是由开门上菜的服务员来将微妙的沉默打破。

尴尬氛围之下,两人一个气定神闲,一个惴惴难安。

沈郁泽慢条斯理吃下一口酱烧鲽鱼,觉得满意,旋转圆桌将餐盘对向白初晨。

“尝尝。”

白初晨将自己口中的香煎虾饼快速咀嚼完咽下,动筷品尝鱼肉。

沈郁泽问:“怎么样?”

尽管白初晨当下并没有品味美食的心情,却还是不得不承认菜品的口感上乘。

她如实:“很好吃。”

沈郁泽微笑回:“听说小姑娘都比较爱吃甜的,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刻板印象,就把菜单上看起来还不错的甜品多选上了些,待会上齐,你多尝一尝。”

白初晨受宠若惊:“先生也多吃些。”

沈郁泽莞尔:“我不爱食甜,都是为你点的。”

白初晨接不住话,生硬地道了句谢,匆匆低下头去。

被人照顾,体贴口味,其实心里难免泛起暖意,可一旦想到饭后要面临的复杂境况,那点暖意便被迅速冷却冻结。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变得紧绷,如同刺猬察觉危险之际,警觉竖起身上锋利的尖刺。

戒备心驱散开一切浮于浅表的缱绻。

让她认清事态发展的最终走向,不过男欢女爱,和他上床。

事实就是如此粗暴,没有童话故事,只有现实文学。

先生俊逸的面容会变得扭曲,优雅食餐的手指会探到她的裙底……预感到这些,白初晨食欲大减,面色僵白。

她终于忍不住开口。

“先生,我……”

“先吃饭。”

对方似乎早有预判,精准拦下她的发言。

白初晨被硬生生噎住,心情起落,不上不下,格外煎熬,再吃什么都是食不知味。

一顿饭极慢地熬到尾声。

得到沈郁泽的眼神许可后,白初晨立刻放下筷子,把方才想说的话,斟酌道出:“先生,我想等奶奶的手术做完,离开郏文县后再,再……”

“再什么?”

“您帮助我解决了燃眉之急,我该给予您回馈,可是奶奶眼下手术未做,我不想在这个时候分出精力,所以您可不可以多等一等,回到崇市后再向我索要回报。”

她一口气把话说完,顿觉解脱很多。

沈郁泽独自饮了口酒,沉默半响,语气寡淡:“或许,我并非如你所想的那般禽兽。”

察觉对方语气中夹带的不悦情绪,白初晨慌乱否认:“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您是好人,大好人,是我自己心理准备没做足,忍不住胡思乱想。”

被小姑娘诚诚切切发下好人卡,沈郁泽唇角将扬未扬,神情意味很值得品味。

白初晨拿不准他的态度,试探再道:“今晚我想回医院陪奶奶,可以吗?”

沈郁泽:“这是理所应当的事,不必询问我。”

白初晨松了口气,也适当表露关怀:“您是明天一早回崇市吗?”

沈郁泽瞥向她:“怕我不走,会临时反悔?”

白初晨再度紧张起来,认真回复:“先生是我见过最绅士的男人,我知道您一定会说到做到,不屑对我说谎。”

沈郁泽漫不经心:“你对我的评价倒是很高。”

白初晨惴惴:“是真心话。”

两人谈话进行到这里,房门再次被敲响,服务员端盘上餐,应该是最后一次。

待人出去,房门闭上,沈郁泽手动调转圆桌,把新上来的甜品转到白初晨面前,示意她品尝。

“方才不让你用餐时说话,是觉得距离上次见你,你瘦了不少,应该多吃些补一补。”

白初晨目光流露意外,喃喃如实回:“只轻了三斤。”

沈郁泽:“但还不到一周。”

白初晨不再开口,一想到先生的好心关怀被自己恶意揣测,便愧疚不已。

“还有其他为难的事吗?”

“……没有。”

沈郁泽再次劝食:“那就宽心多吃一点,别辜负了厨师的用心。”

将美味布丁和香醇软酪吃进嘴里的刹那,白初晨只在想,她不可辜负的是先生的关心。

……

散步一个半小时实在有点久,白初晨到医院下了车,跟先生道别后,一边往住院部走,一边琢磨去想跟奶奶解释的合理借口。

林特助开车驱离医院,前往附近一家提前预定好的三星级酒店。

郏文县辖域范围小,说是县城,其实更像一个热闹些的小镇,现代化设施体系不全,唯一的一家三星级酒店就是县里最高档的住宿房源。

林特助选了酒店内的最高档房间,可一进房门,环视陈列摆设,还是不能令沈总满意。

沈郁泽迟疑未落座,杵在床边干站了会,眉心轻微拧起。

林特助是小城考出去的孩子,没那么金贵,物质要求不高,这样的房间对他来说当然可以接受,却显然无法满足沈总的高要求。

他征询问:“沈总,今夜住这儿吗?”

沈郁泽思考片刻,做了决定:“连夜回去。”

私房菜馆的食物不错,但套房洇潮,住宿环境的不尽人意使他无法将就。

林特助跟随沈总多年,在衣食住行方面,他对先生的接受程度算有一定了解,只是如今要将白小姐这样的特殊因素一齐考虑进去,他便不好再自作聪明,擅自安排。

“那明早与白小姐约好的早餐?”

沈郁泽没有兴致:“推掉。”

林特助悄悄看了眼沈总的神色,有点百无聊赖的寡淡。

他不动声色地揣摩,慢慢琢磨出些意味。

先前不只一次,他都注意到沈总拿着手机怔忡出神时,屏幕上亮起的正是那位百闻不如一见的白小姐的照片。

他原以为沈总会中意知性成熟的那款女郎,却不想会是这样净纯如雪的青稚小姑娘将先生难泛涟漪的心潮搅动。

不过,也是真的漂亮。

心思细腻的林特助早已觉察两人之间气场的微妙,又见白小姐每每面对沈总时难以掩盖的慌乱神色,便猜知沈总并不是简单追人。

他是要人同时,还要充当好人。

高段位猎手入局,充当拯救者的角色,他或许该对不谙世事的白小姐表以同情。

出发郏文县前,沈总吩咐他提前订宿,难道不是计划取夺?

惦记了这么久,如今说放就放,沈总的确非常人能忍。

只是长夜漫漫,慷慨之后,独身孑然的冷清必定不太好挨过。

车子平稳出发,驶上高速公路,沈郁泽闭目养神。

他并不知林特助刚刚才消停的丰富内心戏,只在自省,演戏当演全套,在故作深情这方面,他大概还做得不够好。

寒室陋舍叫他无法忍受,这样的穷僻之处,他不会再有第二次涉足。

……

翌日早,收到沈先生有事提前离开的消息,白初晨只觉松了口气。

她不用再分出精力,开始专心配合护士为奶奶作术前准备。

这阶段有不少检查要做,需要奶奶的高度配合,老太太头脑精明得很,被连续抽了两天血后立刻察觉到情况不对,知晓病情瞒不下去,白初晨索性坦白。

她将奶奶的身体状况如实告知,强调手术的必要性,也安慰奶奶情况不算严重,手术风险很低,之后说到费用的问题,白初晨刻意将费用报低,并称医保可以报销大部分,加上堂叔借来的钱以及家里的部分存款,足够她们负担。

老太太存了心眼,叫来堂叔试探口风,听两人口径一致,这才不疑有他。

两天后,手术成功完成,主治医生交代,住院观察一周无恙后就能出院回家休养。

白初晨没有联系护工,日夜亲自照料,忙碌起来根本没有闲暇胡思乱想其他。

直至再次接到沈郁泽的慰问电话,听到男人深隽沉沉的嗓音清晰附着耳边,思绪无可逃避,只得回归现实。

其实手术当日,先生就来过一个电话,但当时她一心惦记奶奶,匆匆回复两句后便将电话挂掉,现在回想起来,或许她是有些冷淡了。

白初晨不愿叫先生认为自己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于是再次接通来电时,她主动尝试搭话,适当给予关询。

过了开头的问好,白初晨挑起话题问:“您近来是在忙夏令营的事吗?”

沈郁泽答:“还未正式开课,现在只安排了专业教练对学生进行体能训练。”

这个回答出乎白初晨的意料。

关于上届冬令营,学校论坛里的讨论帖不少,听说活动各式各样,营地生活充实而有趣,至于体能训练,还真未曾知闻。

但不用想也知道,这个新添的体力项目,大概率不会受学生们的欢迎。

沈郁泽:“奶奶这两天恢复情况怎么样?”

白初晨:“都很稳定。”

沈郁泽:“打算什么时候回崇市?”

“想等奶奶出院后。”说完,她又觉得自己不好一人做主,便转变为商量的语气,“可以吗?”

沈郁泽很好说话:“听你的。”

白初晨换了另一只手拿握手机,一时想不出新的开口话题,先生也没有出声,通话时长悄无声息地增长,两人一言不发,默契保持安静。

“要不……您先去忙?”

挂断电话是当下解除尴尬最便捷高效的方法。

但先生没有采纳。

他再次开口:“出院后还是帮奶奶请一个住家护工吧,或者负责洗衣做饭的保姆也可以,家里只留下奶奶一个人,你回崇市后也没办法安心,费用方面你不用担忧,全部由我解决,你只需动脑筋想一个可以令奶奶接受的合理说辞,好吗?”

先生面面俱到,对她显而易见地用心,白初晨很难做到半点不动容。

“谢谢您。”

“你的称呼还是依旧疏远。”

白初晨连忙改口:“谢谢先生。”

改是改了,却也未亲近多少。

沈郁泽不再执着,只是说:“先不谈这个,等你回来,到时再谢。”

他语气平常,话音正经,可白初晨却敏感听出其中隐藏的暧昧意味。

她脸颊浮起红团,慌乱寻借口道:“护士站那边在叫家属过去,我,我先挂了。”

沈郁泽:“嗯,再见。”

不带留恋,电话被女孩果断挂断。

沈郁泽放下手机,面上暖柔笑容敛去,眼底一片清冷,只觉自己越来越耐心不足。

……

出院后,刚刚在家休养两日,不等白初晨主动提,老太太率先催促她早点回崇市。

白初晨放心不下,心想就算是专业护工,也一定比不上亲孙女照顾得周全细致。

“你不是之前跟我说,夏令营名额难得,你好不容易才争取上,既然现在占了一个位置,就没有浪费的道理,再说,你不去,其他落选的学生也补不上,这对大家都不公平,知道吗?”

奶奶语重心长,督促白初晨尽快订票。

白初晨隐瞒自己失去名额的真相,只道:“我想在家多照顾你几天。”

实话讲,她知道自己有点滥用先生的好心。

奶奶出院后,先生从未催过她一次,给的时间相当宽裕,加之合适的护工并不好联系,她便拖延着迟迟未返。

说是拖延,其实也有逃避的意味。

老太太哼了声,故意和她唱反调:“出院前一天晚上,是谁非要躺病号床上,和我这老太婆挤着睡,还蛄蛹着把我的被子抢走一半,是不是你啊小祖宗?”

白初晨不甘示弱:“奶奶,你可别冤枉人,明明是你坚持让我上床睡,还说自己身板瘦,留出的空位多,为了省钱不让我再租小床,抠门的人是不是你?”

“说我抠门……明明是住院部负责打扫卫生的小张要抢钱,一张支架小床租一晚要50块,还得偷偷摸摸背着护士交易,与其白白给他送钱,不如咱祖孙俩挤挤挨着睡。”

白初晨无言以对。

但见奶奶口齿伶俐,思维敏捷这么能吵,她心里反而有了底。

她退一步开口:“那这样,我联系一个住家保姆,负责洗衣打扫,一日三餐,闲时也能陪您说话解闷,等寻到合适的人选,我就回崇市。”

“还用你联系?你表姨奶奶家三儿子的媳妇的妹妹学过护理,昨天你表姨奶奶打电话过来关慰我身体,我想起来恰好提了提这事,结果对方也挺有意的,我打算让她过来半个月,就在家住,这样正好不耽误你回去学习,我也能有个知根知底的人留在身边。”

白初晨凭记忆艰难复述出来:“表姨奶奶家的三儿媳妇的……妹妹?”

这关系扯得着实有点儿远。

她担心这是奶奶为劝她离开,随便找的搪塞说辞,于是同样存了心眼,背着奶奶给表姨奶奶打去电话,验证此事。

得到肯定回答,白初晨总算放心。

表婶的妹妹应该也得叫婶,对方姓瞻,白初晨直接喊她瞻婶。

瞻婶瘦瘦高高,眉慈目善,到家里来了两趟,眼里有活,的确手脚麻利,看着就是个能照顾人的。

老太太只想让人家来忙半个月,商量好给两千块钱,但白初晨想让奶奶休养的久一点,于是直接给拿了主意,付给瞻婶一个月的工资,一共四千。

又管照顾病人,又管洗衣做饭,这个价钱其实不算高。

但老太太还是心疼得不行。

等外人走了,只剩她们祖孙两人时,老太太开口叹息道:“我原是想给你多攒点嫁妆,结果好不容易家底厚了点,又无端生了场病,花去那么多钱。”

其实住院费手术费都是沈郁泽出的钱,但为了不叫奶奶看出端倪,白初晨特意取出几万块存进了自己卡里,总的家底并未变薄,可此事又无法向奶奶如实告知。

白初晨宽慰她:“奶奶,不用心疼钱,您身体健康比什么都重要,再说了,这些我以后都能挣回来,您不是一直说我将来肯定能有出息嘛,等我毕了业,踏实挣钱在崇市买房子,然后接您过去享福,好不好?”

老太太戳了下白初晨额头,哼道:“之前还说要回老家当老师,现在光捡我爱听的说。”

白初晨挺挺胸脯:“人的想法会变的嘛,您孙女多有志气。”

老太太喜上眉梢:“你可别哄我。”

白初晨:“不哄不哄,您就踏踏实实养好身体,等着将来跟我享清福。”

安抚好奶奶,白初晨才能走得安心。

瞻婶搬进家里那天,白初晨收拾行李离家。

老太太送到门口,对孙女分外不舍,嘱托说:“在夏令营里遇到什么好玩的好看的,多给你瞻婶拍图片发过来,我都能看见,还有,学习别太累,记得多吃饭。”

白初晨一一应声。

坐上顺风车,她降下车窗,探头看着奶奶越来越迷糊的身影,一边招手,一边默默红了眼眶。

风尘仆仆返程,她不为千里求学,反倒是要扑进鸟笼,甘当被豢养的家雀。

尤其当初,是她自己送上门去,主动求的他。

这样想,她羞耻难当,更觉无能为力的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