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明珠认出了走在前面的那个,是一身黑衣的姬善培,因为正如林深所说,那高大的身体之上的头颅处,是一团黑色浮动的烟雾。后面的人,身着红色的巫袍,个子也很高,身材较前面的姬善培要瘦些,走近了才看清他神色恭谨的面容原来十分年轻,而巫袍上闪闪夺目的十二章纹竟是金丝银线所绣,双手所捧的金盘中放着一颗骷髅头骨。
这个样貌年轻的人,淳于明珠猜他应该就是姬少中。
果然,先上高台的临江巫师冷哼了一声,怒道:“姬少中,你今天又把这里搞成了鬼样子,是终于要杀我了吗?”
无人回答他的问话。
姬善培径直走上高台,对一旁一脸怒容的临江巫师视而不见,他的脚步在青铜大鼎前停下,身体微微侧了侧。姬少中赶了两步上前,将金盘举了举。
“准备开始。”浮动的黑色烟气中有苍老的声音传出来。
姬少中闻言恭敬地点着头,施术将头颅与姬善培一并送入青铜大鼎中。
当姬善培的身体逐渐消失在大鼎边缘,淳于明珠看到姬少中的表情发生了变化,恭谨顺从的模样消失了,一抹欢欣的笑容出现在他年轻的面孔上。他微笑着,穿过遍地的人烛朝高台边缘的临江巫师走去,他道:“姜仲铭,临江那么多巫师,今日你的死才算是最有用的,放下你的手指吧别再忙了,你费劲编织那些幻境有什么用,给谁看呢。”
说完一手抓住了临江巫师的巫袍前襟,带着他避开人烛向大鼎走去。
姜仲铭的手指未停,僵硬的身体固执地后仰挣扎。
“放弃吧,今天是最后一步了,痛快些走吧,你一死临江就彻底没了。”
“临江还有人在。”
“你说姜盛啊?你知道的他心里一直怨恨你这个做父亲的……再说他是我的徒弟,自小学的就不是你们临江的巫术。”姬少中扭头看了看姜仲铭,问:“还是你指望当年被你偷摸送出去的儿子姜欢?你没见过他你不知道,虽然这些年姚思谷费尽心机地藏着护着他,可是没用的,他只是病秧子而已……我劝你放弃这些幻境吧,临江已经完了。”
“你都没有放弃那些卑劣的所作所为,我凭什么……”
他的话语被挥到他脸上的利刃斩断,一道又长又深的伤口从他的嘴角撕向了耳后,淳于明珠一惊,同时察觉到身边姜欢的身体动了动,他站得更笔直了。
姜仲铭手上的动作一下都没有停,虽然脸颊上的伤口向下翻着,露出来了血淋淋的肉,虽然他眉头拧得死紧呼吸也变得急促,但是他并没有停止关于幻境的编织。
“一百多年了,明明已经看过好多次这样的场面,但是每一次看依然会觉得惊奇。”姬少中赞叹着,看了看手中沾血的匕首,又看向了姬少中的脸。
那道深深的割开脸颊的伤口,正在慢慢地愈合,往下翻出来的皮肉,在一点一点地往上抻,皮与皮肉与肉像久别重逢紧紧相拥的亲人,又交织相连起来,伤口不见了。
任何看到这一幕的人都会怀疑自己的眼睛。
淳于明珠的视线从脸颊移到巫袍又移到脸颊上,若不是脸上衣服上还沾着血,她会以为方才的伤口只是个惑术。姜氏族人的身体,竟然会这般神奇。
眨眼之间,姜仲铭的身体也被姬少中施术送进了青铜鼎中。但他是站着的,所以淳于明珠和姜欢可以一直看到他的身体,和他那仍在不停地翻飞的手指。
躺下去吧,求你躺下去吧,淳于明珠在心里暗暗地祈求。
当姬少中的古琴奏出陌生的乐曲,当那把匕首开始随着乐曲割向姜仲铭的身体时,淳于明珠无助地擡头看向了姜欢。
姜欢一动不动站得非常笔直,白皙的脸庞毫无表情,在阳光下像北地的雪一样刺眼,他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站在鼎中的人,和不停刺向他的匕首。匕首没有阻碍地一下就刺进了那个身体,利落地朝下一拉,绣着吊睛虎首的巫袍破了,带下来一块血肉。
再刺进去,再往下拉,又割出来一块血肉。
从前胸到后背,再是四肢,再是头和面,一下接一下。
那具身体随着每一道割下来的血肉而剧烈地抖动,似乎在应和古琴诡异的乐曲。
姜仲铭从始至终连一下哼声都没有发出来,似乎那些割下的肉和流出的血都与他无关,他要做的只是专心致志地编织着这一切的幻境。
快停下吧,快结束吧,或者……快杀了他吧,淳于明珠胡乱地祈求。乐曲长得要让人发疯,那些伤口像被人诅咒了一般又会重新愈合,然后一次又一次地被匕首重新割下。
直到白骨露出,再没有鲜血流下。
那双编织着幻境已经肉消骨现的手指,才终于停了下来。
古琴的乐曲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停,姬少中扶着琴静静地注视着青铜鼎,直到鼎中传来动静荡出来一地的鲜血,他才松了口气般躬身拜道:“恭迎信旸侯!”
身着黑衣的男子从鼎中站了起来,原是一团黑雾的头部,出现了那张和人头像上一模一样的脸。